拾荒

三毛的梦想，是做一个拾破烂的人。“因为这种职业，不但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同时又可以大街小巷的游走玩耍，自由快乐得如同天上的飞鸟。”

我没有三毛浪漫，为了生活的平稳，我好好读书，好好捧着铁饭碗。

但，并不影响我对拾荒的热爱。

第一次有意识的拾荒，源于《恐龙特级克塞号》。看完后多么渴望拥有一枚恐龙化石。

于是，常往河滩跑。于千千万万个鹅卵石间，选中了最普通，灰不溜秋的一枚。

小小的我认定，它原本能孵出大大的恐龙。于是带回家里，每晚睡觉抱在怀里，感觉到它由冰冷，随着体温，一点一点变得温热。

多少次梦里，梦到它孵化出可爱的恐龙，七彩斑斓，绚丽了我整个童年。

捡来的酒瓶与路边的枯枝

后来，流行集糖果纸。那个年代，吃糖的机会终归有限，要集更多花样的糖纸，还得靠拾荒。我一有时间便眼睛盯着地上闲逛。每每遇上，如获至宝般捡回。洗净、晒干、夹在书里压平。一张“精品”，可以在同伴面前炫耀一番。

曾住在中学里。学校后边有一条清澈浅浅的小河。

傍晚，河边热闹非凡。男生戏水，女生浣衣。这通喧嚣随着晚自习的铃声归于平静。此时，一帮小鬼头粉墨登场。

淡淡月光下，于河边浅滩仔细搜寻，总有收获-----或几枚零落的硬币，几张毛钞。最令人惊喜的，莫过于绿色的学校食堂饭票。寻到几张，就可以到食堂换卤蛋、鸡腿、炸串。

然，江湖凶险。大孩子仿若此刻的黑帮老大。

我亲眼见得一位小男孩，被大孩子抢走饭票时哭得惨兮兮。那种上一刻欢天喜地，下一秒悲伤到万念皆空的感觉，令我心悸。

于是寻思，有这些掉落之物，皆因有学生在此脱衣洗衣。除了这，其实澡堂也应如此。我悄悄转移了战场，跑到学生宿舍区的澡堂。果不其然，第一次就捡到了好几张饭票。

从此，我对这种凭运气不劳而获的感觉有点上头。一种小富即安的隐秘欢喜。

捡来的石头，底座是自己用溶胶棒制作

当然，有时也会捡到一些不该捡的东西。比如，那张我挺喜欢的卡片。

是在一条熙熙攘攘的街，在人来人往的脚边，我看到了它，甚是喜欢。卡片硬硬的，有厚重的质感。背面是蓝底白太阳，正面图案花纹繁复，有一位好看的青年头像。我一直放在笔盒里，时常拿来当尺子画直线。

直到有一天，父亲发现，大惊失色，问我哪里得的。我说捡到的。在哪里捡到。我竟说不出一二。父亲拿着这张卡片匆匆走了，神色异常。

我有点遗憾，那个好看的青年头像被铅笔灰弄得落魄不堪，若用橡皮擦一擦，必定能如原来一样漂亮。很久之后，我才得知，那是一张特务证，大概是从台湾地区过来。

久了，才悟出，拾荒也讲究功力，眼角闲闲一飘，就知哪些可取，哪些不必理睬。这些学问，我在童年时已经深得其中三昧。

只可惜，到了十三四岁的少女时期，拾荒的习惯戛然而止。

一是因着家里对仪态有了要求，母亲让我走路不低头，眼睛不乱瞟；二是自己有了羞涩之心。地上看到钱是绝不肯捡的，总觉着那是失了气节。只有一次，看到地上有一张黄日华扮相《射雕英雄传》郭靖的大头贴，特别想捡。观察良久，犹豫良久，终于在自认为万般安全的情况下，拾起后落荒而逃。到无人僻静处，气喘吁吁展开手心，竟是一手的汗混着大头贴上的泥，郭靖的脸已被我捏得皱巴巴。

谁说拾荒容易。失了孩童的简单坦然，真是无法当一个好的拾荒者。

一蓬枯草，花瓶图案自己手描绘制

大学时念的军校。干净整洁，严谨细致。每天六点半前，满地梧桐叶都要扫得一片不剩，真的没什么东西让我捡。但我仍能于万籁静寂中寻得一丝希望。

那时学校有一个班级，据说学生都是分数差强人意，全靠拼爹拼妈。我们称其为高干子弟班。高干子弟班的学员不仅多金，而且自由。我们一个月只能外出半天，他们总有办法弄到通行证，来去自如。所以，我们上自习干啃书本，他们上自习磕瓜子，啃鸡腿。

他们自习专用的阶梯二教成了我关注的地方。一些没开封的，或是被嫌弃，或是被遗忘的零食，在晚自习后，就静悄悄的躲在抽屉里，等着我的召见。

我时常能满载而归。饼干、巧克力、卤蛋、棒棒糖……我们宿舍女生也跟着沾光。这帮饱了口福的，反过来送我一个绰号“垃圾婆”。我也不恼。拾荒，本就是我的爱好。

毕业、岗前培训、工作、执行任务……人生匆匆，日子太忙。社会赋予我更加重要的事情，我已无暇去专门拾荒。但也时常会留意身边废弃、闲置的小玩意，比如，一个喝完的酒瓶、一块别致的石头、一蓬秋日的枯草、一些物品的包装。我都乐于去加工、改造。

万物过手，皆有深情。凡经我手拾起、凡入我眼留恋的，哪怕是一片落叶，都是与我有缘。

虽知再欢喜的缘分也无法永远，却总想凭着一己之力，去努力维系，让它走得更久一些……

而今，拾荒于我，在生活中联系最紧密的恐只有两个时候了。

一是早起的清晨。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的无人海边，赶海拾贝。有时会遇到水母，有时会看到昨夜被冲上岸的枯木、啤酒瓶。更多的，是用脚扒拉着泥沙，挑拣美丽的贝壳。

以前赶海，总是焦虑，总急着往前走，生怕别人把好的捡去。后来发现，贝壳那么多，是捡不完的。谁都想要最美丽的那一个，但只有遇上，并被你捡起的，才值得你珍惜。

某日赶海的收获

二是夜间的灯下。孩子们都已睡去，家里静悄悄，终于迎来独处时光。恬淡光圈里，我慢慢翻开旧日时光。

想来，生命是一场声势浩荡的人海拾荒。想走得远，就不能背太重，须经常清理，该扔该留，不要犹豫。

于是，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我，是一个记忆的拾荒者，在不知名的路上走走停停，那路好像悠长的没有尽头。

那是我生命的底片，我暗自珍藏。谁也不分享，谁也不许看。

而我拾起那些有的，没的，自己的，别人的，被丢弃了的，快乐的记忆里。

说不定就有，此刻看文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