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后,克力米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了所有资料,但是就在他准备动身前往远东的时候,却收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安卡拉孤儿院发生了一起特大火灾,建筑和所有物品荡然无存。伤亡人数还未统计,幸存的师生已被紧急转往其他孤儿院。至于那个叫做艾拉的小女孩到底是葬身火海了,还是转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艾拉不会有事儿的”,这是克力米听到安卡拉孤儿院大火消息之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她说过会等baba去接她,baba还没到她一定会继续等他,那个小女孩,她向来说话算数。
几天来,克力米疯狂地游走于使馆、军队、报社、电台、红十字会......之间,所有他能想到可以探听艾拉消息的机构和团体,克力米一个也不放过。一个星期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
大使馆没有消息。
军队没有消息。
报社、电台没有消息。
红十字会没有消息。
克力米书房的抽屉里有一本特别的相册,相册里都是他与艾拉的照片。工作之余,克力米不是往返于各个机构打听艾拉的下落,就是一次次翻看他与艾拉的照片。一帧照片一个回忆,每个回忆都在无声诉说着炮火纷飞下的温暖和希望。十几张照片串起了他与艾拉跨血缘跨种族的父女亲情的故事,可惜这个故事遽然停在了克力米回国的那个渡口:薄薄的灰云布满天空,风里夹杂着丝丝凉意。轮船徐徐开动,克力米在甲板上站成一尊雕像。渡口岸边,艾拉身影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模糊,但是她双手笼在嘴边用尽力气喊出的那句“baba一定要回来接我呀”,如同出征的号角,时时在克力米的心里吹响,距离越远时间越久响声愈洪亮愈热烈。
克力米自然能读懂艾拉那句话里饱含的期待和信任,他也相信,他们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再见面,然后像身边许多父女那样生活:他会给艾拉买漂亮的裙子和头饰;带她去朋友家赴宴,参加各种聚会;拉着她的小手在小镇的街道上散步;他还会送她上学,让她受良好的教育。小学、中学、大学,每个阶段他都不能错过;他还会催促她带心仪男孩回家,把她的喜好都告诉哪个男孩,嘱咐他包容他女儿的缺点,欣赏他女儿的优点,然后亲手把艾拉交到男孩手上;他的艾拉终将为人妻为人母,体味人生的快乐和无奈。过着最平凡的日子,享受最惬意的人生,慢慢长大、慢慢成熟、慢慢变老.....
但是几年过去了,
但是任凭他掘地三尺,艾拉却音信全无。从未停歇的号角化成鱼刺梗在克力米的喉间,令他寝食难安,坐卧不宁。没人怀疑,“找到艾拉”是化解这根鱼刺的唯一良方。但是,那个小女孩、他的艾拉在哪儿呢?他用最快的速度,做了最完善的准备;他定好了出发的日期,实指望不久的将来他们就能团聚,从此再也不分开。谁知道造化弄人,一场大火令克力米近在咫尺的希望无限延长。希望在延长却没有破灭,克力米始终坚信:艾拉不会有事儿,他终究会找到她,给她一个家。
但是克力米的父母却耗尽了热情,他们不能允许自己的儿子被那个生死未卜的外国女孩影响了自己的幸福。他们托人给克力米介绍女朋友,希望他尽早结婚,尽快拥有自己的孩子,希望妻子儿女占据他的时间、充盈他的内心,让他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
克力米理解父母的心情,让他们安心是为人子的责任。他告诉最后一个相亲的对象说,他曾承诺收养一个外国女孩做自己的女儿,但是小女孩就因为孤儿院的一场大火失联了。他说他将穷其一生寻找她,直到找到或者他死去为止。没想到相亲对象不但理解他的行为,还承诺和他一起寻找。克力米这才仔细打量面前这个略显瘦弱但却神情坚毅的女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努力了。
克力米结婚了,克力米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克力米升职了,克力米与妻子有了第二个孩子;克力米的回忆录《战场上的女儿》出版了;克力米用稿费资助了第一家远东孤儿院,克力米获得了艾拉国家授予他的和平奖了,克力米退休了......八十多岁的克力米人生有很多高光时刻,当然也有不少低谷时期。如果把克力米的人生比喻成一部小说,如果他的每个人生阶段自成章节,那么寻找艾拉就是贯穿这部小说的线索。没有了这个线索,克力米的人生就是没有灵魂泛泛之作,是没有主题的音乐碎片,这样说也许有点言过其实,但是在克力米自己看来,他活下去的意义似乎只有一个:寻找艾拉。虽然有人称他为作家,有人称他为慈善家,也有人称他和平使者,只有克力米自己清楚,他所作的一切只有一个指向:寻找艾拉。
了解克力米与艾拉故事的人们都劝他说,几十年了,别找了,也许艾拉在那场大火中遭遇不幸了也说不定,即使当时没有什么问题,也不确保艾拉还在人世,毕竟已经过去六十年了。
六十年,似乎只是弹弹手指的事儿,但是克力米老了。他常常坐在窗前沉思,也常常看着看着照片和报纸就歪在椅子上睡着,报纸和照片从他手里滑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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