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中秋节,赋闲在家,有点无聊,就央求妈养条狗吧,妈其实不那么爱动物,但疼我,就同意了。之后便有了与小黑的初次相会。
小黑的娘一窝生了七个,按乡下约定俗成的规矩,主人一般不会全留着养,多数送人。一般眼见狗妈妈大了肚子,大家提前预定。听闻邻居家狗妈妈临产,于是二姐受我嘱托带着外甥去挑。挑哪一只,外甥定。外甥十来岁的男孩,最爱这种有趣的事情,眨巴着眼睛,煞是认真,最后挑了小黑,因为小黑是毛茸茸的一片里最先睁开眼睛的,眼睛又黑又亮,透着机灵劲儿。外甥用手在一堆狗崽里翻开,寻着小黑,虎口捏着它一截脖子,小黑嘴巴挣脱母亲的奶头,咧着嘴,身体轻盈地被托在掌心,外甥用抱着新生儿的欣喜说“就这小子吧!”小子?其实它是女生。其它的孩子围过来,有的用手摸它毛发,有的用手指蹭它鼻尖,小黑哼哼唧唧的,引得孩子们“好可爱”“好萌”之声”不绝。
外甥刚要把小黑抱走,一直安静着的狗妈妈蓦地叫了一声,外甥聪明地会了意,明白狗妈妈什么意思,今日一别,将永不再见了呀,外甥蹲下身子,其他孩子们也跟着蹲下围成一团,外甥把小黑托到狗妈妈嘴边,狗妈妈伸出舌头把小黑的毛发舔了个遍,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笑着,见证着这颇具温情的诀别仪式,只有小黑用无辜地眼神,一会儿看看妈妈,一会儿看看孩子们。外甥终究还是把小黑抱走了,狗妈妈盯着外甥远去的背影,渐渐把头沉下。就这样,小黑的传奇狗生从离别开始了。
小黑头一回来我家时,小巧如猫,妈说这只狗不会长成大个子。没错,品种决定尺寸,小黑到后来成年的样子,在女生里依然算是小家碧玉。我看它浑身纯黑,索性赐名小黑。侄女强烈反对,她想叫它豆豆、毛毛或者贝贝,我想了想,霸道地否决了,反正我才是小黑真正的主人,对小黑有至高无上的命名权,侄女装作怏怏不乐的样子,说这狗真可怜,连个女孩名字都不配拥有。总之,小黑就一直这么叫下来了。
可爱归可爱,但慢慢大了的小黑有时候作恶起来太令人头痛,确切的说,是我妈最头痛,因为每天早上她都会在床下、柜子里、粮食里……发现狗屎,小黑因此没少吃拳脚。最搞笑的是,有一回,它居然在我妈鞋子里排了秽物,我妈本来就不那么待见她,这不是撞枪口吗,怒不可遏的娘亲大人,玉脚在小黑的软肚皮上大力一挑,小黑立刻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跌在地上,连滚带爬,嚎叫着钻进了柴火堆里,一整天都没出来,偶尔趁人不注意,才心虚地探出头,后来大概是实在饿得撑不住了,才半夜溜出,我听见动静,出来看它,它作势要跑,我亲昵地喊她一句小黑,她才反应过来是安全了,转过头来,一路小跑至我脚边撕咬我的裤腿。后来,我妈给她拴了条绳子,从此狗屎绝迹。
把小黑拴起来,狗屎是原因之一,纵然如此,妈还是听从我的主张——放养,不要限制它的自由,世界上没有生命是不热爱自由的。这样小黑就可以四处溜达了,还能交些朋友,邻居们家的大黄、花花、卷毛……都是它的座上宾,而且但凡谁家吃肉,他们必定呼朋引伴呼啸着闻“香”而至,小黑夹杂其中,不高不壮不靓,但却狐假虎威把头高高昂起,一副大姐大的派头。看得出来,小黑热爱这种生活。但真正促使我妈下定决心把她拴住的原因,是小黑发生过两次车祸。
第一回,是一辆轿车把它腿轧瘸了。据目击者我大伯讲,不怪车主,是小黑不遵守“交通规则”,企图在穿越乡间一条土路时,瞎着眼横冲,就直接滚到车轮底下了,车主避让不及,尘土飞扬,小黑倒下,车主停顿了一下,伸出头来瞥了一眼后,扬长而去。小黑的前左脚废了,但小黑是只坚强的狗,受伤后,缩在谁也找不到的角落里疗伤,足足三天不见踪影,就在我们寻找无望准备放弃的时候,它蹦跶着三条腿跟好朋友们在田野打闹呢,走路歪歪斜斜,成了瘸子,却依然痞得狠,动不动逮着一只鸡就一通狂追,在鸡们吓得花容失色魂飞魄散的时候,小黑就吐着舌头喘着粗气歇歇脚,一副很有成就感的样子。最神奇的是,不知过了多久,小黑的残脚不治自愈,又可以健步如飞了,这简直称得上医学奇迹,我猜,小黑肯定高兴死了。
第二回,那天午后,冬阳温暖,妈用一种我暂时无法形容的语气告诉我——嗨,刚才呀,我看见,你那条破狗,趴在路中央,不动弹了,嘿嘿,我说啊,这睡觉睡中间不像话,走近一看,嗬,好家伙,一滩水,你呀,看看去吧,去晚了,怕是没了命。我心里一咯噔,跑过去一看,苍天,小黑赫然躺在路中间,极为醒目,头、脊背、尾巴刚好组成一条圆润的弧形。八九不离十,是小黑没长记性,又与汽车那种庞然大物发生了摩擦。刚走近它身旁,腥臭刺鼻,也难怪,那一滩水里,有血,有屎,有尿,还有粘稠物,小黑气若游丝,口吐白沫,眼睛似闭非闭,看上去命不久矣。我决定撞撞运气,骑上电车,把它带到了兽医站。不算年轻的兽医摇摇头说,本站水平有限,行医数十载,没医过狗,主要服务对象是猪牛羊,最重要的是,此狗命悬一线,估计救不了了。我看了一眼已经没有明显生命体征的小黑,默默抱起它,任凭那些肮脏汁液蹭在我身上。返程,我心悲壮。安息吧,小黑。
我说过,小黑是只坚强的狗。这一次,神灵眷顾,历史的奇迹重现,求生欲让它再次还阳了。它先是鼻翼翕动,再睁开了眼,嘴巴里是低低的呻吟,痛啊,肯定痛啊,它想抬起右前腿,却是软的,完了,废了,但它尾巴一翘,屁股一发力,双腿立直,左前腿借助头部拱地的力量,竟然站了起来,三条腿绷得紧紧的,一条腿耷拉着。活了!太好了。但站立姿势没维持一秒,小黑由于重心不稳一头栽倒,倒下,站起,再倒下,再站起,如此循环反复,累光了力气,小黑只好躺下,泪眼汪汪地看着天空,有点动人。妈喂了小黑极少量馒头屑和半碗水。天擦黑时,小黑彻底活了,依然虚弱,但饭量变大,一盆面条汤被干得底朝天。再次瘸腿的小黑,第二天嚣张如故,我们担心它再出事故,索性一绳缚之。
可是小黑太会折腾了,哪怕把它拴上,依然能让你哭笑不得。小黑被拴在了后院原先的鸡窝里,那几乎等于打入了冷宫。因为后院已长期无人住,杂草横生。白天锁将军把门,人畜不入,冷冷清清,尤其晚上,黑灯瞎火,阴森可怖,小黑哪受得了这份清苦,就不分昼夜狂吠不止,聒噪范围覆盖方圆几里地,吓得我常常梦里惊醒。只有到了饭点,它才会安静一会会儿。如果我去给它送饭,它就像看救星似的可怜巴巴地盯着我,眼睛里满是还它自由的渴望,及至我走出大门,它还是一副不舍的神情,直到看见我把门关牢,它才会失望地低头,呜呜做声。换我妈去送饭,它则判若两人,不,判若两狗,那绝对是不哭不闹的乖巧少女模样,安安静静吃饭,生怕被我妈呵斥。
后来有一天,听不见小黑叫了,我心说不妙,跑去一看,好家伙,小黑的嘴巴被绳子勒住了——它想挣脱,眼看着套在脖子上绳子快要脱掉,但绳子中间有颗大珠子,恰好就卡住了,进退两难,骑虎难下,眼瞅着小黑半死不活的样子,我一剪刀下去,绳断珠落,又救了它一条狗命,你不知道小黑又多欢快,蹦上窜下地庆祝,又是舔我手背,又是是撕我裤脚。我心里也是一热,那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般的愉快。
妈心软了,又把它弄回来跟我们一起住,这下小黑老实多了,看家护院,尽职尽责,对我们简直敬若神明。
一转眼功夫,春走秋移,冬去春来,小黑肚子大了,我以为是胖了,要不说我年轻呢,我妈眼尖,一眼发现蹊跷,我乐不可支,心里马后炮,嘿嘿,怪不得小黑这些天懒洋洋的,眼神里充满了母性。只是,这孩子的爹又是哪位?我迅速把这个喜讯广而告之,侄子侄女外甥一帮无聊人士碰头,说要抽丝剥茧,找出真相。推来算去,也就数秀英嫂子家的卷毛高大威猛,膘肥体壮,最有雄性魅力,也最与我家小黑般配,而且关键时刻,侄女提供了最重要的线索,说是小黑与卷毛最近来往甚密,(此话由一个半大丫头嘴里说出,竟顿时臊红了我半张老脸。)如此说来,是卷毛无疑了,这时我外甥说,以后啊,对卷毛好一点,自家人了。(我另外半张脸刷得一下红透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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