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朵什镇龙沟村,从记事开始,我就觉得我是一个很幸运的人,我长在离天空和云朵很近的地方,看着门前屋后的大山上堆叠着的云,我想山边应该就是天边,再没有比天边更美的地方了。这个小小的村落占满了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人们都说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我想我的童年应该足够为我往后的人生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了吧。
可能是我长大了,总觉的小时候的那些夏天美的太不真实。清早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大山上各种鸟儿已经开始了愉快的一天,它们飞着、闹着、唱着,和清风中的花香追逐着,睡梦中都能听见它们的欢笑声,吵得人不得安眠。
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响起来,我知道是爷爷赶着羊上山了,我们家和爷爷家分开住,那个时候爷爷也帮我们家放羊。每天早上天麻麻亮的时候,父亲就把羊赶到爷爷的羊群中,爷爷上山非常早,他估计比早起的鸟儿还要早,等鸟儿叫的时候,爷爷的羊已经到了半山腰上了,羊群拥挤着向更远的地方走去,远远看着就像一大朵落在山腰上的白云。
我和妹妹放暑假了闲来无事总会去山上找爷爷,早上爷爷上山太早,我们起不来,自然不会跟着去。白日里太闲了,又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就借着给爷爷送中午饭的由头上山,其实爷爷早上自己带了午饭的,因为我们确实贪玩,爷爷知道靠不住的。
穿过田间地头,一条小路弯弯曲曲通向大山深处,我们沿着小路走,路上贪玩不少,时而摘一把野花做个花环戴在头上,时而薅一把香草凑在鼻子上使劲嗅香味,有时候看见美丽的幼鸟甚至还会扔下午饭去追,自不量力地以为自己可以捉到那只鸟。
耽误来耽误去,到了山上晌午时间都过了,站在山顶向往远处看,顿时有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一 座座大山绵亘在大地上,没有开端,没有尽头,也根本看不见爷爷的踪迹,我和妹妹分头找爷爷。
“爷爷.......”
“爷爷......”
我们呼喊爷爷的声音回荡在大山之间,过去好一会儿,爷爷很神奇的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了,喊一声,“在这儿......”
我和妹妹像山间的雀儿一般奔向爷爷, 那个时候爷爷还不是特别老,黑色中山装,黑色八角帽穿戴在他身上,他背着一个陈旧的蓝色帆布包,手里握着一根红色的鞭子,他乐呵呵地笑着,像一个孩子一般开心。接过我们拿着的干粮掰成几块,给我和妹妹每人分一块。爷爷不用问也知道我们一路上玩累了,也玩饿了,给爷爷带的水我们早都喝完了,爷爷摇摇空水壶,慈爱地说:“毛丫头呀,这么远的路就不要来了,跑的一身汗。”
说完爷爷就带我们到溪水边去了,爷爷的帆布包里装了很多东西,其中就包括一个小茶壶,到了溪水边,妹妹装水,我捡柴禾。爷爷在土坡上挖一个坑,放上三块石头,搭一个简易的三叉炉子,然后我们就开始烧茶了。火生起来,炊烟袅袅,我和妹妹觉得真不可思议,满眼崇拜的看着爷爷把茶叶放进小茶壶,看着他煮好了茶分给我们喝。等吃饱喝足了,爷爷收拾起他的小茶壶,灭了火,拿好羊鞭子就要上山了,临走时一遍遍嘱咐我们赶紧回家,天怕是要下雨了。果然,没走几步就下雨了,我们跑啊跑,跑到了山脚下远远看见爷爷站在山顶上看着我们,等我们到家了,爷爷也不在山顶上了。
爷爷早出晚归,早上出去得早,可是晚上回家却格外晚,天都黑了,丛林里的鸟儿都安静了的时候,才会听见铃铛响,那是爷爷的羊群里领头羊上脖子上的铃铛。这个时候我们全家人都会迎出去,父母站在门口准备数羊,我和妹妹向爷爷奔去。
下了雨了,爷爷披着大毡衣,大毡衣看起来格外重,爷爷远远站着,像穿着铠甲归来的将军,我和妹妹走近了,爷爷在他的帆布包里摸索一阵,翻出一个鼓囊囊的小袋子递给我,我翻开一看那里面是新鲜的蘑菇,我高兴地连连拍手,爷爷脸颊冻得红红的,说:“今天下雨了,你们跑的快不快,有没有被雨淋湿?”
我和妹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爷爷知道我们没有淋雨,也不说什么,等羊都数够了,爷爷要回家里去了,我们也跟着去。到了爷爷家,小叔叔接过爷爷的大毡衣挂起来,我们姊妹几个总是围着爷爷问很多问题,诸如山上的鸟儿这几天筑鸟窝了吗?有没有野兔子?我们上山可以采到野草莓吗?爷爷的蘑菇在哪里采的?明天下雨了蘑菇还会长吗?爷爷忙着回答问题,半天吃不上一口饭,我们却乐此不疲,小小的屋子里一盏晕黄灯,灯下是我们平淡又美好的时光。
夏天过去了,我们要上学了,再也不能去山上找爷爷了,我和妹妹闷闷不乐,听着清晨的铃铛声和爷爷赶羊的声音,心里总是觉着缺了些什么。
后来上大学了,我忙起来了,再也没有上山找过爷爷了,不过放假了我还是会在村口的山头上等着爷爷放羊归来。爷爷来的很迟,我躺在山头上看着天边触手可及的云朵和的青山,恍恍惚惚间还能听见河坝里哗啦啦的流水声,一切静谧又安宁。
叮当.......叮当.......
领头羊的铃铛响起来了,我爬起来一看,爷爷和他的羊群缓缓出现在天边,他们身后的云已经变成橘黄色了,山间也变得温馨起来,一切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就连飞过的鸟雀也穿上了金色的纱衣。
爷爷见了我,慢腾腾地从帆布包里摸出来一个水杯,水杯里面装了满满一杯子野草莓,爷爷非常开心,苍老的脸上布满了笑容,“娃,你来了,早上喝茶,杯子里有茶叶立起来了,我就觉得你今天会来,没想到真是你,你怎么没来山上找我,你来找我,我一定早早和你回家。”
等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爷爷已经很老了,秋天的时候他生病了,要把家里的羊都卖了,爷爷放了一辈子羊,羊是他的好朋友,他舍不得卖,可是他的身体再也上不了大山了。小叔叔和奶奶不顾爷爷反对把羊卖了,爷爷为此几天愁的吃不下饭,一遍遍说他的羊多么多么好,可是再怎么好,爷爷是真的上不了大山了,也放不了羊了。
工作之后就更忙了,很少回家了,心里时常惦记着爷爷的情况。
秋天漫山遍野金黄一片,村子里的羊群从天边归来,带着云朵的洁白和大山的辽阔,一路撒着欢儿从山腰上经过,窜进村子里,从爷爷眼前经过。爷爷坐在门前的木头上,浑浊的眼睛看着羊儿,眼睛里都是羡慕,奶奶看不下去,把爷爷拉进屋子里,爷爷极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
我看着这一切,极为心疼,我的爷爷要强了一辈子,他不觉得有什么东西可以打败他,但是这次的病痛确实打败爷爷了,爷爷日益憔悴,再也上不去大山了,他只能看着天边的云朵升起来又落下去。
又一个云朵落下去的傍晚,爷爷也随着云朵落下去了,从此我再也没有爷爷了。
秋天的树叶落了一地,爷爷经常坐着的门前的木头上也落满了树叶,它们代替了爷爷,雾起风过 ,云聚云散,山间也没有爷爷了。
我看着天边的朵朵白云和山间的浅浅雾霭,它们几十年如一日,没什么变化,如梦一般,梦里的爷爷也还在。
太阳一照,雾全都散了,梦醒了,方才明白那些年天边的云朵是真的,龙沟村山间的美好时光是真的,而爷爷对我们的爱也是真的。
这些美好都是我的财富。我知道,无论以后我遇见什么样的困境,它们都是我的力量来源,足够支撑我化艰难为坦途,我由衷的感谢我的小村落,感谢我敬爱的爷爷,愿在时光长河里,他们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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