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图

“这一切，都像城市中无数的拼图，慢慢地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画面。”

·1·

瓢泼大雨。

整个城市似乎都被漫天的大雨遮蔽得模糊不清，雨水浑浊，就像是混进了泥沙一般，击打着坑洼不平的柏油路面，溅起一个又一个丑陋的水花，只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道路两旁，是静默矗立着的楼。楼体上的广告被雨水狠狠地冲刷着，巨幅广告幕上明星的脸被污迹化开，显得有些滑稽。屋檐下聚集着一些等待雨停的人，用木讷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张望着，看着不时从远处疾驰而来的汽车飞快地压过水坑，溅起一滩泥泞，然后重归寂静。公交车来了又走，上面走下来的人却寥寥无几。

马路拐角处，一块LED屏幕忽明忽暗地闪动着，应该是进水了。上面的画面夹杂着白色的雪花在突突地跳动着，勉强能看清是一支炊具的广告。当镜头推到主持人那张硕大的浓妆艳抹的脸的时候，画面抖了一下，然后熄灭了。

空气中的水汽变得非常沉重，雨水的味道弥散在四周，散发着微微的腐臭，笼罩在城市上空，像是给整个城市裹上了一张厚厚的保鲜膜，每一个角落都开始温热而又湿润的腐烂，发酵，最后变得破败不堪。

今天是雨季的最后一天。

清晨，暴雨。

·2·

周莹从昏暗的单元中跑出来，然后她踩在了水坑里，脚下一滑，重重地跌倒在水泥地面上。她感到一阵眩晕，挣扎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面，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丝毫不在意砸在身上的雨水，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喉咙中发出一阵阵的干呕声，好像随时都会吐出来一样。

雨沉默地下着，像是无数只手，拍打着周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过了一会，她直起身。湿漉漉地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向下留着水。她的眼神涣散，左眼的假睫毛耷拉在眼皮上，眼线化开了一大块，就像是不小心蹭上了一块硕大的污渍；她的嘴唇因为淋雨的缘故而显得苍白，在不住地颤抖着。宽大的外套罩在她瘦小的身体上，显得有些滑稽。她试图逃离这个令她感到恐惧的地方，但是却失败了。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根本无法移动。雨水流进的她的耳朵里，有些痒。

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周莹只感觉到小腹一阵失重的感觉，她急忙用尽浑身的力气跑到一侧的拐角处，让自己紧贴着墙，防止自己因为无力而摔倒。

环卫工人穿着雨衣推着垃圾车从她身边经过，根本就没有看她一眼。

周莹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冷。她打了一个寒战，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强烈的无助和恐慌夹杂在一起，就像一只巨大的手，在狠狠地捏着她身体的每一处骨骼。她将右手举到眼前，怔怔地盯着看。渐渐的，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在慢慢的在手里蔓延开来。

那是锐器刺穿皮肉所带来的那种难以名状的微妙的感觉。

周莹突然放下手，她惊恐地环视四周，然后拼命地把手往身后的墙上蹭去，好像那上面有着什么无比秽的东西一样。她机械地蹭着手，然后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不敢大声的哭出来，只得用左手死死地捂住嘴巴，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苍白。

雨似乎小了一些，而周莹的情绪似乎也平复了许多。她抬手擦了擦眼睛，然后才发现右手已经被墙壁的尖锐出挂出了一条条粗糙的血痕。

她长吸一口气，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等待的长音在耳边响了许久，周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等了多久。就在她决定要挂掉电话的那一瞬间，电话突然接通了。

周莹浑身一颤，然后压低了声音对着手机说道：“我……我完成了。”

“是吗？”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钻进周莹的耳朵，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是每当周莹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脖颈后面一阵阵的不舒服，就像是有一条蛇，用冰凉的鳞片划过周莹潮湿的皮肤，周莹的身体开始微微地发抖。

周莹吞了一口口水，然后慌张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了之后，才低声说道：“是的……所以，说好的钱什么时候给我呢？”

“别急啊，”那个油腻的声音说道，“你现在需要做的，是回家好好睡一觉，放松心情，忘掉刚才发生的事。钱的话，下午就会打到你妈妈在医院的户头上了。”

“真的么？”周莹迟疑地问道。

“你是在质疑我吗？”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了起来。

周莹急忙解释道：“没没！那我……等您消息吧。”

对方没有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周莹怔怔地拿着电话，听着听筒里面的忙音一下一下的如同尖刀一般刺痛的她的心脏。她感到有些窒息，她收起电话，然后突然扭头相反方向跑去。

雨停了，浓密的云层遮蔽着天空，灰压压的，散发着浓重的绝望。

·3·

破旧的居民楼二楼的某个房间里，昏仄阴暗，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挡着，两片窗帘中间的缝隙透着微弱的光，就像是一道丑陋的疤痕。

陈耀东躺在凌乱的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他的嘴巴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仿佛是卡在了喉咙里面，没有说出口。一侧床头柜上的手机在不停地震动着、慢慢地向边缘挪动着。然后，手机从床头柜上跌落，狠狠地摔在地上，震动声戛然而止。

墙壁上的时钟在卡塔卡塔地响着，秒针一下下地走过，就仿佛是生命流逝的声音。秒针越走越慢，然后虚弱地抖动了几下，最终停在了“4”的位置。

现在的时间是早上的7点20分20秒。

往常的这个时候，陈耀东已经吃完早饭，对着落地镜系好领带，转上油光锃亮的皮鞋准备上班了。等着他的，是一个又一个董事会和一个又一个的并购与重组。

但是，今天他却没有去上班，而是躺在床上，用浑浊的眼神盯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一只蜘蛛沿着墙皮开裂的裂痕缓慢地爬着，然后钻进了裂缝里面，消失不见。

陈耀东平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他的胸口深深地插着一把水果刀。殷红的血汩汩地向外冒着，将他身边的床单染成了一朵不规则的妖艳的花。

·4·

时间向前推进到一个月前的夜晚。

周莹有些局促不安地敲开了那扇隐蔽的门。手指关节敲击在冰冷的铁皮门上，冰凉的触感混杂着疼痛，微妙的感觉有些奇怪。

过了好一阵，门的另一侧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门锁咔嗒一声，门开了，一张格外年轻的脸出现在门口。

“您好。”男生对周莹微微一笑。

“额……请问……”周莹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吞了一口口水，轻声问道，“您是季先生吗？”

男生摇了摇头，说道：“不，您是周小姐吧。季先生在里面等您好久了。”说罢，将那扇铁门拉开了一些，刚好能容下一个人通过。

周莹愣了一下，然后迟疑着走了进去。

周莹一走进那门后面，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恍惚。紧接着，就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寒意像是布袋一般从头顶灌了下来，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然后发现自己走在一条幽暗的走廊里。走廊里黑的怕人，只有两侧的墙壁上有几盏稀疏的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但也仅能微弱地照亮一块小的可怜的空间。周莹突然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穿越了时空，走在中世纪欧洲的吸血鬼城堡里面，随时都有可能从四周窜出来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对着自己的脖子狠狠地咬下去。

周莹摇了摇头，试图将那种不安的感觉从头脑里驱散，不过收效甚微。周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沉闷地回荡在四周，那种恐惧感也在慢慢地升级。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突然想起男生轻轻的声音：“到了。”

周莹这才回过神来，她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一个不甚宽敞的房间里。房间没有窗，正对着周莹的是一个巨大的书柜，里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书。书柜的左边是一座巨大的落地钟，钟摆在吱纽吱纽地摆动着，发出巨大的声响。落地钟的对面是一面空白的墙，墙的前面放了一张椅子。在昏黄的墙的衬托下，显得异常突兀。

当周莹正在发愣的时候，一个声音从房间的角落幽幽地传来，钻进周莹的耳朵，让她不禁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涌了起来。

“欢迎。”

周莹循声望去，发现在书柜与落地钟的夹角处，放着一张沙发，上面坐着一个人。

光线昏暗，周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是她能隐约地感觉到，这个人格外的年轻。三十岁？不，甚至可能更加的年轻。但是，那个人身上却散发着一种强大的气场，让人无法靠近。周莹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从何开口。

那个人低低地笑了笑，指了指那张空椅子，说道：“坐吧，周小姐。”

周莹拘谨地坐在那张空椅子上。她突然感觉，自从她走进这间屋子，她就变得失语了。她的手紧张地攥着，放在腿上，手心已然渗出了细密的汗。

“能找到我可不容易。”那个人轻声说道。他的声音十分的温柔，但是却令人不寒而栗。

周莹紧张地看着那个人。

“被追债的感觉很不好吧。”那个人继续幽幽地说道。

周莹点了点头。

那个人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问道：“说吧，需要多少钱。”

周莹犹豫了一下，然后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一……一百万。”

“一百万，还完你父亲欠的外债，也足够负担你母亲的手术费和后期的护理费了。”

周莹突然感到格外的冷。她盯着那个身影，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那个人干笑了一声，却并不回答。沉默在狭小的空间中蔓延开来，空气也变得沉重起来，压在周莹的胸口，让她感到窒息。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那个声音说道，“一个月后刚好是你母亲做手术的日子。所以，一个月时间足以。”

周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我需要做什么？”

“杀一个人。”

·5·

周莹是单亲家庭。

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家庭不知所踪，后来，听说他死了，死在了一个周莹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城市。童年在周莹的记忆里，是灰色的。那段日子里，到处都是国营工厂的职工楼或者是独身宿舍，就是那种红砖墙的老式建筑。门口处是打更人住的收发室，昏黄的白炽灯泡到了晚上就开始艰难的亮着，如果天热的话，还有成群的蠓虫围绕在周围，时不时的发出叮叮的撞击声。楼梯很简陋，但是也很干净，通向二楼的楼梯下面的那一块逼仄狭小的空间被改造成了小仓库，里面堆着的都是些木板之类的，遇到有人去取，哗啦一声掏出一大串钥匙，一番寻找之后打开锈迹斑斑的锁，吱呀一声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周围有好事的小孩子都会三五成群的啊啊的叫嚷着跑开，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大妖怪出来啦！”

而周莹是孤独的，她没有朋友。小的时候周莹常做的，就是好奇的从屋子里面探出头来，看着那黑洞洞的走廊斜斜的穿过尽头的那一扇泛着微弱光线的窗，时不时的有人开门关门，声音回荡在走廊里，然后瞬间沉寂。唯一有声音的就是蜿蜒在天花板上的水管。在空旷的走廊里突然开始响了起来，犹如低低的呜咽，喑哑许久。

内向的性格伴随着周莹成长，和母亲相依为命。但是，母亲却在她大学毕业的时候，突然查出来已经罹患肺癌，而且还是晚期。这种狗血的电视剧情节还远远没有结束，母亲的手术费还没有着落，又突然传来父亲在生前签下了一大笔外债。要债的人本着父债子还的理念，隔三差五来周莹家里打闹，甚至有几次还闹到了医院。债越压越多，而家里值钱的东西也被抢得差不多了。周莹感到绝望，若不是母亲，她很有可能已经选择了轻生。但是，庞大的债务早已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就在她绝望的时候，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

周莹的工作是在一家酒吧做陪酒女，在一次偶然偷听客人的谈话，她知道了一个可以解决别人麻烦的人，这个人姓季，是一个奇怪的人。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唯一知道的，是这个人可以帮助人解决任何麻烦，甚至债务，而且没有利息，当然，要完成这个人交给的一项任务。

周莹装着胆子向这个客人要来了那个人的电话，然后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拨了出去。对方的声音经过了处理，听上去有些像冰冷的机械声音。对方很平静地听完了周莹的需求，然后很爽快的约定第二天晚上到一个奇怪的地方见面。周莹突然觉得心底燃起了一丝希望，她觉得，只要能得到那笔钱，无论什么事情她都会去做的。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任务竟然是去杀一个人。

周莹有些麻木地走在漆黑的街道上，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她的耳边不时地回荡着那个人所说的话。

“你需要在一个月之后的某一天去杀一个人，具体的地址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然后，你就可以得到那笔钱。”

杀人，这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也是无法想象的。

“当然，接还是不接，都是你的自由，随时都可以告诉我。”临走的时候，那个人对周莹说道。

周莹的手紧紧地握着手机。她用力地咬着牙，心里在激烈地斗争着。一条人命去换一百万，而这一百万却可以救自己母亲的命。

做，还是不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莹只觉得凛冽的晚风吹在脊背上，特别冷，像刀割一样。她掏出手机，犹豫片刻，然后咬着牙哆哆嗦嗦地给那个号码发了一条信息，然后虚脱一般地坐在路边，呆呆地看着来往的车辆发呆。

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她感到有些恍惚。

那条信息很简单，只有两个字。

“我做。”

·6·

接下来的短短的一个月，日子似乎变得平淡了起来。

那个人没有再发信息过来，而且，要债的人也再也没来找过。周莹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还是很快的把这件事暂时放在脑后。毕竟，生活还是要继续的。而且，雨季开始了。

外面每天都在下雨，每天都是潮湿的。而周莹的心情也开始慢慢地好了起来。她喜欢雨天，因为她觉得，那些雨水可以冲刷掉世间的丑恶。

母亲的病情似乎有些好转，每天吃的很多。周莹白天在医院陪着母亲，晚上回到酒吧去做自己的工作。奇怪的是，之前周莹偷听那几个客人始终都没有出现。一个月之后的一个晚上，周莹收到了一条信息。然后，她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你需要杀的人叫陈耀东，地址在xx路xx号x单元201。你需要在早上七点之前到他家去，然后在七点二十之前离开。”

这一天还是要来了。

周莹突然感觉到异常的平静。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她看到门下放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把水果刀和一把钥匙。周莹机械地把水果刀放进了自己的包里，打开门走进房间。她感到格外的疲倦，她冲了个澡，然后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周莹醒来的时候，是清晨的五点。她再也睡不着了。她昨天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似乎回到了童年，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围坐在桌子前，为年幼的周莹庆祝五岁的生日。以至于醒来的时候，周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过了今天，父母都会回到自己的身边，一切都会不一样。

周莹洗漱完毕，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瘦削的脸，感到有些陌生。发了一会呆，然后拎起包，走出家门。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都已经模糊了。周莹只记得自己打开了陈耀东的房门，然后就像是被操控了一样，将那把刀刺进了陈耀东的心脏。

在那一瞬间，周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7·

周莹沿着灰色的街道狂奔，眼前的一切似乎已经变得扭曲了。不时踩进水坑里面，溅了满身的水。

周莹的头脑里面一片混乱，陈耀东胸前那一片血不停地在她的眼前回放，旋转，模糊，连同周围的事物一起，混杂在一起，让她感到天旋地转。

双脚已经好似不属于自己了，她机械地向前跑着，穿过一条又一条晦暗的马路，然后，她停下了。她似乎看到前面的马路上，站着一个人。

高挑的个子，穿着灰色的风衣，头发梳得很整齐，黑色的皮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有些不真实。那个人正死死地看着周莹，脸上挂着一丝暧昧的笑容。

周莹只觉得身边的氧气在一瞬间被抽空了，像是有人狠狠地攥住了她的心脏。她的身体因为恐惧在不住地战栗，而且已经到了不能自已的程度。她觉得，这个世界开始变得不真实了起来。她艰难地挪动着脚向后退去，却发现小腿已经抽筋了。

她看到，陈耀东站在马路对面，正对着她笑。

她没有看到，自己正站在马路的中央，而一辆大货车正在向她这里疾驰而来。

尖锐的刹车声伴随着鸣笛的声音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将周莹淹没。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量砸在她的身上，让她的身体腾空飞起，伴随着身体里面骨骼碎裂的声音，重重地落在了潮湿泥泞的地上。

周莹没有感觉到疼痛，她的双眼被浑浊的泪水蒙住了。恍惚间，她似乎看到爸爸正牵着妈妈的手，在不远处的一团光晕中，对她微笑着，招着手。

就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周莹听到自己的耳边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

“谢谢。”

随后，便是无边的黑暗。

·8·

狭小的房间，落地钟摆正在枯燥地摆动着，发出着卡塔卡塔的声响。

陈耀东站在那硕大的书橱面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坐在书橱与落地钟夹角里的那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然后，他轻叹一声，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不正是你所想要的吗？”那个油腻的声音懒散地反问道。

陈耀东干笑了一声，然后借着昏黄的光线，打量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我确实出钱让你帮我解决掉陈耀南那个贱人，但是没想到你用的却是一招借刀杀人。”然后，他把目光从指甲上移开，低低地说道，“难怪你拿走了我的电话。”

阴影中的那个人笑了一声，然后说道：“妨碍你全部继承你家老爷子遗产的人已经死了，按照约定，请把钱打到我的账号里吧。”

陈耀东很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然后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然后说道：“喂，李秘书，今天傍晚之前转一百万到一个账户里，账号稍后我发给你。”然后，接过阴影里面那个人递来的一张纸，把上面写的一串号码用短信发了出去。

做完了这一切，陈耀东抬起头，想要试图看清楚阴影里面的那个人，但是没有成功。陈耀东叹了口气，然后说：“这次多谢你了。”然后裹紧了衣服，转身离开。

阴影里面那个人看着陈耀东的身影消失在那条漆黑的走廊里，发出了一声诡异的笑。

落地钟突然发出了声响，敲了九下，然后重归寂静。

·9·

周莹被送到医院后就死了。死的时候，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周莹的母亲也在周莹死的当天下午去世了。

周莹的账户里面在这天的晚些时候，多了一百万。

陈耀东的尸体在这天的晚上也被发现了，死因是溺亡。经检验，是喝多了酒失足跌进了河里。

陈耀南的尸体在第二天被发现了，现场到处都是周莹的指纹。

警方调查了周莹的手机和银行卡，发现了周莹收到的那些信息均来自陈耀东的手机。初步判断，是陈耀东顾周莹去杀掉和自己争夺遗产的哥哥。而那一百万的汇出方，正是陈耀东的私人账户。

一切都变成了一个完美的环，首尾相连，咬得死死的。

·10·

雨季过后的清晨有些阴暗，蒙蒙细雨纷纷扬扬地洒在沉静的城市街道上，潮湿的感觉笼罩在四周，让这座繁华的都市显得有些安静得不正常。街道都是空荡荡的，雨水积压在马路的坑洼处，就像是一个个城市的疮疤，反射着天空的灰色。远处不时有汽车引擎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在一瞬间拉得很远，最后消失在不知名的尽头，如同哀伤的哭号，散发着浓重的绝望。

一个老人沿着满是疮痍的人行横道伛偻前行，手里面攥着一个皱巴巴的黑色塑料袋。

一个晨练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踩过一个水坑，里面的水花四下溅开，旋即归于平静。

一辆脏兮兮地环卫车停在路边，一个环卫工人从车里面走下来，拎起垃圾桶，把里面的垃圾倾倒到车的后面。什么液体突然洒了出来，蹭了他一身。环卫工人低声咒骂了一声，恶狠狠地将垃圾桶扔在一旁，开车走了。

一条流浪狗横穿过马路，吐着舌头看着马路对面不知道什么东西，然后猛地吠叫起来。尖锐的叫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有些瘆人。

一辆自行车突然倒了。

远处居民楼的一盏灯突然熄灭了。

这一切，都像城市中无数的拼图，慢慢地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画面。

一副完美无缺的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