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最近经常做梦。
有时候睡得太晚，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但是望月也不急着找吃的。
他一般先练练直立行走，对大多数同类来说，站立已经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直立行走更是个无聊的活动，跟练习用树枝打果子相比没有任何意义。
直立行走意味着两条后肢要承受身体的所有重量，望月在同类中并不算是强壮的，每次站起来的时候望月的后肢因为不得不直立而产生撕扯的疼痛，疼的望月呲牙裂嘴。
于是望月就数云，当那两朵云结成一朵的时候，望月就休息一会儿；三朵云结成一朵的时候，望月就休息一会；四朵云……
见到望月的怪样子，一开始其他的同类还会朝他扔粪便，但随着望月直立行走的能力越来越持久，同类渐渐的开始离他远远的。
最近经常做梦。
有时候睡得太晚，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但是我也不急着吃饭。
我一般先在网上投投简历，按照职位要求，排除了绝大多数的职位，最后只剩下可怜的几个职位可供选择，看起来都是些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简单工作，工资仅高于北京市最低工资标准。可是，即便是这样，我为数不多的几次面试也都以失败告终。再加上毕业设计和论文，使我在最后的大学时光也心力交瘁。
有时候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数绵羊，三只一群，四只一群，五只一群……
同时还没找到工作的几个同学，我们几个经常一起聊天，聊到梦想的的时候，老六问我我的梦想是什么，我吸了口烟，说：当然是改变世界。
望月现在离群索居，但住的地方离同类的栖息地不远。因为附近只有这一个水坑，望月现在需要水。望月已经已经被驱逐出了山洞，住在一片灌木丛中不知道是哪种动物留下的土坑里，只有在同类们都用过水坑之后的夜晚，望月才来喝水。望月最不喜欢下雨，每次下过雨之后，望月身上都会发热一阵，发热时候的望月不能练习直立行走。这还不算最糟的，最糟的是望月几乎已经不能爬树了，长期练习直立行走使望月的后肢骨骼发生了严重的畸形，下雨的时候会隐隐作痛。望月不能摘到树上甜美的果子，只能去水坑附近抓些昆虫来吃，昆虫的味道涩涩的，这让望月的胃很不舒服，渐渐的望月的体力也大不如前。
那是我面试第二十七次失败的下午，那天下午我开始思考人生。没有工作，没有女友，没有钱，我为什么是如此失败，是从小学第一次考试不及格开始的吗？地铁里虽然很吵，但丝毫不能干扰到我的思绪，然而一份海报吸引了我。
那是一个夜晚，三只剑齿虎潜伏到了山洞外面的草丛里，望月正在水坑边喝水。望月之前已经两天没喝水了，他的胃对从水坑边捡食的食物显然不太适应，望月腹泻了两天，直到昨天晚上才慢慢好起来。望月是看到远处六只绿色的眼睛才发现这三只剑齿虎的，一只公的，两只母的。那三只剑齿虎并没有发现望月，他们在一心一意盯着洞口。好像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三只剑齿虎交换了一下眼神，扑进了洞里。洞里马上传出了同类的嚎叫，望月吓得一激灵，接着洞里跑出了好几个同类，有几只已经受了伤，他们的本能使他们向自己的同类望月跑来求救，三只剑齿虎瞪着变得猩红的眼睛追了上来。
“人类进化的历史与社会关系的起源”海报上几个醒目的大字并没有吸引我，吸引我的则是海报上的那张猿人头骨的复原照片，照片上的那只猿人，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黑洞洞的眼窝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再加上一头长长的毛发，我忽然觉得那是一个深沉的艺术家。
三只剑齿虎呆呆地站在原地，这超出了它们不大的脑容量的认知范围，他们从未见过此情此景。一只小肉肉居然能够直立行走，它们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见过能站起来行走的的小肉肉。不仅是没见过站起来行走的小肉肉，它们从没见过任何能站立起来的动物。它们为此感到困惑，那是一种怎样的姿势呢，像是一种神秘未知的强大力量依附在这只小肉肉身上。剑齿虎由俯视望月转为了不得不仰视，剑齿虎们忽然感到有种莫名的恐惧，对这无名的力量的恐惧。它们不聪明的脑子显然不会意识到自己目睹了一个改变人类历史的重要转折点。
剑齿虎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块石头已经狠狠地飞了过来，击中了母剑齿虎的眼睛，但剑齿虎们不敢还击，它们带着恐惧迅速地离开了这里。
展览馆里，一进门就看到三只剑齿虎的骨骼化石。其中一只剑齿虎的化石，从腰部断裂，并缺失了一只腿骨，解说员说这只剑齿虎可能死于一只鳄鱼之口。展览馆的游客很多，解说员只有一个，大家都专心而安静地听着。“人类文明史上的中国第一次出现雇佣关系大概是春秋战国，而西方……”
不，是六百万年前。
硬牙十分感激望月救了部落里的同类们，这其中包括硬牙的四个妻子和五只刚刚几个月的小家伙，遗憾的是有一只年老的同类还是被剑齿虎吃掉了。硬牙带着部落的其他同类默哀了五秒钟，接着兴奋地分食老家伙没吃完的果子，也分给了望月半个，望月好久没吃过果子了，一口就吞下去了。
硬牙觉得望月对于部落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成员，硬牙用爪子比划着望月又指指树。望月很快就明白了：如果望月可以在每晚帮他的部落守着洞口，那么每天太阳出来后，望月就可以得到两个果子。
“大家看，这个猿人的化石，从这个化石就能看出人类刚刚学会直立行走的证据……”我走到这个化石面前，和我在海报上看到的一样。它曾不是展览品，它曾经活过，只是在六百万年，甚至说不定是我的祖先……我忽然很想给他起个名字，我想到《2001太空漫游》里面的那只猿人，我决定给这个曾经真实存在过的远古的人，起名叫做，望月。
望月开始为硬牙的部落守洞口，每天两个果子，对于一个雄性来说，两个果子不算太多，但是得以使望月的身体变得不再那么虚弱。而事实上，从那三只剑齿虎见识了望月的厉害之后，它们再也没在这里出现过，所以望月每天的工作还是挺轻松的。
等等？【工作】？望月的脑子里有“果子”，“太阳”，“水”，“雨”，“发热”，“坑”……这些词，最多有八个词，但绝不会出现第九个。然而望月的脑子里却多出了这第九个新词——“工作”。
手机欠费了，天也快黑了，我决定赶快回宿舍。今天又是失败的一天，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我想干脆找个深山老林隐居，自食其力，再不要找什么工作了。我无精打采地慢慢往回踱，先睡一觉再说吧。梦里，好像梦到了……望月。
望月看看自己的四只爪子，是的，他有四只锋利的爪子，只是不能爬树了，其他的活动根本不会受到影响。他才不要给什么其他的什么猴子“工作”，望月就是望月，没有人可以指挥他，用果子哄骗他，威胁他，驱使他。望月莫名的感到愤怒，又不知道怎么发泄这种怒火，只好不断愤怒的锤着胸口。
望月已经好久没做梦了，今天望月又做梦了。
昨天睡的太晚，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今天是离校的日子，这里举目无亲，我在这个城市要结束了。我起身想收拾好行李，回老家，那个不起眼的小县城。但眼前的一切使我吃惊，老六忽然凑了过来笑着问我：要不要去找点果子吃？
这天是上弦月，望月的记忆中，好像没怎么见过上弦月，望月就多看了一会儿，望月觉得今天月亮给他一种特别的感觉，他想把它画下来，但只能笨拙地对着天空比划着。
望月从夜空中回过神的时候，看到远处的树林里大概有三十个绿点……不，是三十一个。剑齿虎们很少这么大规模地出动，望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只体型庞大的雄剑齿虎敏捷地跃上洞口的石头，个头超出望月见过的所有剑齿虎，它放肆地直视着望月的眼睛，望月注意到它的眼睛是金色的。
总之在六百万年一个有着上弦月的夜晚，一只远古人猿和一只剑齿虎以一种我们尚今无法理解的神秘方式达成了一个我们尚今不能破解的秘密协议。它也许是人猿与剑齿虎第一次达成协议，也是最后一次。
十多只剑齿虎从洞外鱼贯而入，这次望月没有听到任何嚎叫。
剑齿虎们从山洞里出来的时候，身上都是红色的，望月发觉了它们看他的眼神，是啊，剑齿虎的协议怎么可以相信？
他想到自己之前总是做的那个梦，终于想起来了。那是一个奇妙的世界，超出了望月的想象，面前的那个人没有长长的毛发，光洁漂亮，他凝视着自己，他给自己起名叫望月，望月想喊住他，但那个人离开了，望月看见了。
他居然——直立行走。
望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了一眼上弦月，有月晕，明天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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