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离世的时候，我还裹狎于初中那几条街的小小世界里，是懵懵懂懂的时期。
爸妈于几天前赴乡下奔丧，周末一个人的日子，即使外公逝世，第一想法仍是天气晴朗。我与外公的关系，其实可以说好得很，毕竟他托起我的童年，和他相处的日子远远多于父母在内的其他人。然而第一时间听闻他逝世，我心里的悲伤却远远少于电脑坏了不能玩游戏的沮丧。依稀记得和同学上了一堂别开生面欢声笑语充斥的英语课，之后匆匆忙忙的离开，在熙熙攘攘的广场寻找回乡的车。
广场上人是颇多，大声喧哗的大婶，讨价还价的菜贩，亲昵呢喃的母子，乃至撒娇发嗲的情侣，每个人被各自的事情束缚，不会想着生老病死。我觉得吵杂，急急上了车，终究远离了这生活气息。
破天荒的，我竟然没有晕车，身体却随着车轮的舞动而陷入休眠。醒来已经快到庄里，车窗外风不停的飞过，摩擦玻璃，一番别样声音。阳光暖洋洋的，一条条射线落下，刺向大地上的一切。一条穿山公路蜿蜒穿梭在青林沃野之间，泥沟奔涌的水流和木篱耕绳被以遗忘在田里，人却不见了踪影。它们照看这翻过的新土，等待禾苗重生，等待自然生命的复苏。几排砖瓦平房藏在灌木花从中，那便是目的地了。
爸妈迎上来，接过我的行包。我随他们走了百步有余，左一转弯，一大波的人突兀出现，声音一下子发酵膨胀，这是与寂静对抗的原始声音。他们拥在几条木凳上，有说有笑，仿佛在开邻里联谊会，内容却是外公的点点生平。见了我，稍稍默契的停下，各有一副思索的样子，大概猜测我是谁吧！我径直走向被人群包围的房子，这是停棺的处所，也是外公最后时光的寄托。然而却使我大吃一惊，六七平米的漏风瓦布房?俨然成了危房，至少它的年龄大我一甲子吧？我有些恍惚，转过头看看正在流泪的表哥情不自禁说了句，人既已逝，暂且悲哀。不过我想，我的声音再大，也不会有人听见的，有谁愿意听呢？只会揣踱我的道德问题吧！
第二天清早出殡，几个年轻乡民抬着棺木，由外公的哥哥（或弟弟）引路，亲人们哭喊着跟在后面。一列长长的白衣里哭声震野，然而在我后面的乡亲却在小声嘀咕着外公兄弟间的纠纷，全然不忌讳，我却觉得有些别样。踏过青青草路，穿过木桥，在密林前的红土上队伍停下，亲属们被要求不再前进，所有人原路返回。
我不小心溜了出来，或许是本能的指使，因为我喜欢上了那片刚刚走过的土地。我轻缓漫步，怕踩坏了一草一虫，不知觉抬头四望，愣了些许时间。天还未亮透，冷光细微映在空气中，就像千万年前生命原始的新生色彩，最是拨动人心。小道向前蔓延，是红色的土壤沙洲，河水镶嵌在岩基上，随长轴的伸展不断侵蚀土地，在远方形成一片大江，一架桥横于水天之间，仿佛亘古不变。
我突然有些眩晕，似兴奋，参杂忧伤些许。这片风景，代表了明天和过去，地狱和天堂，出生和死亡。然而其实，它从未改变，只是偶尔有这点点足迹，瞬间又被风磨平，归附原样。连微波涟涟的江水，也是稳稳向东流去。
这是自然给予的命运呢！青草说，生死?我生，那么我便死，生死本一体，从未有只生不死。松林说，我生，那么我死，与你何干?你生，那么你死，与我无关。我有些醒悟，大概世界如此，不见得需要任何一个人的生，不见得需要任何一个人的死。千年以来，除了生死，人从不会多出什么，世界不会少了什么，一切都是当下的。
花草生长明灭，树林轮回年轮，江水绵绵不绝，可是我们从来不够清楚也不会去了解。人亦如此，我活着，就继续活着，或许有悲伤，可是忘却是强大必然的。和一个朋友谈论某位人才的英年早逝，本想叹婉一番。他却说，他是谁？死了与我何干?我也会死，你也会死。话有些锋锐，我却如醍醐灌顶，也许人，向来不需要谈论生死。
人当然可以改变世界，其实一辈子动不了世界的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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