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等待

我在等，无数的雨斜斜地飘着，在寂寥无人的火车站，我深深，深深地凝望。我等你，辰。

一个记忆——小学时，我沉默寡言，考试倒数。有次，我的文具盒被人抢了，这是你攒钱给我买的生日礼物，那是一个玫红色的铁文具盒，我爱不释手。然而，它落到别人的手中了，被一个个传阅着，我看见他们用三角板在上面使劲刻着道道，用图钉在上面磨来磨去。我气哭了，我冲到他们面前，扯住他们的衣角，“给我！给我……”他们把我推开，我跌下，又爬起来，追两步，又跌下……我精疲力尽，停住了，我知道这是徒劳，我低下头，闭上眼，用袖口抹掉眼泪，尽力克制住肩膀的不停颤抖，向远方跑去。放学，我回到教室，文具盒在我桌上，我不忍看它，胡乱地把它塞进书包里，转身离去。

回到家，我把它安放在书桌上，我的指尖一遍遍地轻轻划过它，强忍住泪水。我听见妈妈的脚步声，轻柔和缓。她会安慰我的，会再给我新买一个的。“不专心学习，那就好好去玩文具盒！”她的眉毛缩成一团，“妈妈，我…”

“才几天，就把文具盒破坏成这样！”我不想再说了，我低下头，提起笔，装作做作业。她走了。

两年了，我对此逆来顺受，我从未让她知道，是的，从未。

直到有一天，我在房间里做作业，我听见妈妈来了。她俯下身，笑得很勉强，对我说：“我要到成都打工，你在这儿好好学习。你送我去火车站。”我从前听她念叨过，那时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如今我还是点了点头。

斜风，细雨，两把伞，我和妈妈沉默地走向火车站。我没有哭，我并不伤心。我把伞在雨中旋转，雨点也绕着伞沿旋转，纷飞。这是我无言的泪水。我知道，这是必然，你要供我读书。为了爱，才离别。

不过我知道妈妈曾经很富有，只是都被爸爸在外面挥霍光了，外公住院又花了不知多少钱，他最终还是离开我们了。妈妈这是去找机会，我听妈妈说，机会很多，在大城市买套房子，接我和爸爸来住，团聚在一起。妈妈曾对我说，那儿教育搞得很好，我去，肯定会优秀起来的。

斜风，细雨，火车向远方驰去，我仿佛听见妈妈无声的叹息。很多人在月台上挥手离别，我也解开了自己泛白的红领巾，用手颤抖地向妈妈挥去。火车渐渐在天与地的交界处消失，有种莫名的希望和温暖让我微笑了，“为了爱，才离别……”我穿过人群，慢慢往回走。

回到家，和外婆打了招呼。我把作业拿出来放在桌上。啊！我什么也不会，我根本不知道题目在说什么，一大堆文字，符号。窗外，雨还是下着，划过天空，淅淅沥沥，我不能怪它影响了我，我放下捏着的笔，我想出去。

我还是出去了，也没撑伞，我靠着墙走，雨沿着屋檐滑落，淅淅沥沥，是一个水帘，我透过水帘，向外凝望，我看不清远方，那遥不可及。

一个记忆——我拿着一张满是问号和叉叉的卷子交给妈妈签字，妈妈翻来覆去地审视着，最后抬头望我，我低下头，避开她满是怀疑和疑惑的目光，我害怕自己看见后又哭出来，于是，我闭上了眼睛，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这时，你来敲门了，我们叫你辰，你是一个机灵活泼的男孩，有一个宽宽的微笑，是个贫穷的学生，和我一个年级，我唯一的朋友。妈妈立即把门打开，满脸堆笑，牵起你的手。然后，我过去把那张耻辱的卷子捡回来，偷偷溜掉。不一会儿，我听见你呼唤我，问起我，母亲过来极不情愿地把我领过去。我竭力把我的眼神弄得欢快些，把嘴拉开装作微笑，我努力想一些什么有趣的事来说。这是徒劳，我还是放弃了这种打算。我听见妈妈问你成绩，你故作低调地说，是满分。妈妈眼里放光，向你凑去，抱你起来 ，一会儿，她才想起来扭过头看我一眼，勉强给我一个微笑……

斜风，细雨。我靠着墙，我不知道我要等什么，不知道我等的是什么。一个人撑着伞向我走来，是你，辰。“你也在这儿？”我完全忘了过去对你的嫉妒。“我来找你，你妈妈给我说了，她要去外地。”我点点头，强颜欢笑：“都是为了我，必须这样。”“你寂寞吧？”“还有外婆。”“五年前你爸爸离去，你也是这么说：＇还有妈妈。＇”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觉得自己忽然回到了五年前，我不能说出这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一切都如此相似，我不得不相信这是一个轮回。“我们回去吧，天快晴了。”在一个雨伞下，我们手牵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只是如今手拉得更紧，似乎永远也不会放开。某种希望与温暖让我们很平静，这意味着我们将重新开始……

你每天给我讲题，我认真地听着思考着，我现在完全能理解你讲的。像你说的那样，这都很简单，不过如此。凭我的成绩，在学校没人再敢作弄我了。是啊，我饱受折磨后终于重生了。“我们永远会这样，对不对，辰？”“……”每次我这样问道，你会突然沉默下来，低下头。

2年后一天，妈妈来电说要回来了。我们兴奋极了，到火车站等她。又是一个雨天，我撑着伞，旋转，把雨甩飞。

“妈妈回来，我们会更幸福的，是吧？”我试探性地问，我有点恐惧，那个记忆一遍遍地折磨着我，记不得自己问了多少遍。你又多少遍迟疑地望着我，然后点点头，一个宽慰我的微笑。

火车驶来，掠起烟尘，无数的人在月台等待着，透过雨帘向远方凝望。“妈妈！”我一眼看到了她，向她怀里钻去。妈妈疲惫地抱了抱我，而我完全忘了你，就算记得我也不会让妈妈见到你，永远不会！我替妈妈撑着伞，拉着行李箱，相依在一起，走回家。无限的！希望！温暖！

“明天你就去成都。我听辰说，这段时间你进步了不少，就在成都找了几所好学校，房子也准备好了，你要去考试。”“……”我点了点头，又低下头，闭上眼。这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新环境，新自我，我很会演戏，我一定会把自己演成最好的那个。

不过，你呢，辰？这意味着又一次离别！为什么，为什么我刚得到妈妈又要失去你？为什么我刚以我最大的努力把你从妈妈眼前抹去而现在我再也不怕你夺走我妈妈了，我又为此伤痛？

第二天，我和妈妈到了火车站，还好没遇见你。踏上火车，我认为我终于可以摆脱你了，你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一个贫穷的朋友罢了。你帮助我学习我成绩突飞猛进，我得到了好处就够了，而且我也感谢你了，这就够了。为了妈妈，为了我的未来，我必须舍弃你，这是生命的必然，我们不能两全其美……

不要遇见你，看见你，不要为我送别。

火车启动了向远方飞驰而去，那儿有我的未来，有更多的朋友。

我还是禁不住向月台回首，我不会看见你向我凝望，不会看见你挥舞着那条泛白的红领巾，是的，不会！

还好，你没有。

周围的景物向后退去，变得那么遥不可及，我把过去连同你在我记忆中埋葬，抹去。

10年过去了，我如愿以偿地实现了一切，我成为了一名优秀的人物，我本该去享受这一切，我本该去赚很多很多钱。

我常常梦见你，梦见你和我在火车站旋转着伞，把雨水甩飞。我常常梦见你，梦见我靠着墙隔着雨帘和你互相安慰。我常常梦见你，梦见你迟疑的目光，沉默的点头，无言的微笑。

记忆中你渐渐模糊的面容在梦里变得愈加清晰。

我总算理解了这一切。

我坐火车回到我的故乡，那个偏远的小镇。

斜风，细雨，灰蒙蒙的世界。我在月台上旋转着雨伞，周围是无数纷飞的雨点。

我等你，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