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空耗别人的感情，应该是现代人都具备的文明素质

文／陈廿榛

2019年第二天，我和杏子匆匆见了一面，成年以后，老朋友之间聚少离多是常事。像这样在赶飞机的间歇约到一起吃个饭，对我们来说也算是奢侈了。两年没见，杏子憔悴许多，我说的当然不是用高价护肤品保养出来的脸，而是内在的精气神儿，杏子像朵被剪掉根养在水瓶里的花，有种迷茫颓丧的美。

我们约的是家云南菜馆，跟我上次去相比，店里的孔雀羽装饰和餐盘都没变，但我直觉店老板已经换过人：殷勤但不招人反感的中年男人会给我们推荐扫码领取会员折扣，服务生也全部换成了云南的阿哥阿妹。

杏子点了很多菜，我们根本吃不完，吃饭的间隙聊起同学们的现状，杏子自然而然说起齐远，2018年是杏子喜欢齐远的第七年了。七年前我们还是同班同学的时候，我是相信一个人可以坚持喜欢另一个人许多年的，杏子不信，她向来毒舌，又比我们早一些看破现实，对我们看青春小说哭得稀里哗啦常常嗤之以鼻。她那时一定想不到，七年后她会成为自己曾经鄙视过的那种女孩。

但说是“坚持喜欢”又不尽然，成年人的感情世界永远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刻骨而不自知的喜欢就像火山一样，有些一辈子也不会喷发，另一些或许只是受到了一点刺激岩浆便汹涌而出。

七年间杏子不是没谈过恋爱，她身边也从不缺暧昧对象，如果不是她再度提起，我甚至已经想不起来念书时的杏子曾经很喜欢过齐远。

“你知道吗，这么多年，其实我已经很少想起他了，就是偶尔见着他朋友圈里又换了女朋友会有点感慨，我没她们漂亮，压根不敢奢望这个。今年他来杭州看我时，我化了很久的妆，眼线怎么也画不好，急匆匆跑下楼还差点崴了脚，当我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完了。他什么都不做只要站在那里，我都觉得他在发光。”

我听杏子笑着描述那个场景，喝了口汤认真告诉她，我懂，懂她为什么对他依旧有着和七年前一样炽烈的感情，懂她为什么会放不下齐远这个“渣男”。

齐远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渣男”，起码他不坏，没有想过刻意去伤害谁。相反，从我们认识那天起，齐远就是个体贴周到的男生。他不帅，但是个子高，身材匀称，笑起来总会让人误以为你就是他的全世界。在那个以学习论成败的年纪，齐远的成绩也很能拿得出手，加之齐远声音低沉温柔又还算博学，即便他和其他男生一样开带颜色的笑话也不会招女生反感。

我不喜欢像齐远这类的男生，他们明知自己的绅士幽默温柔体贴对女孩子来说是无法抗拒的，却还是无差别对任何人随时发送电力光波。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人，就不要让她对你有期待，这是我坚持的感情观。不浪费别人的时间，不空耗别人的感情，应该是现代人都具备的文明素质。

齐远没有这种素质。所以他每次去杭州都会见见杏子，老同学嘛，大家聚聚有何不可呢。齐远在我们高中毕业后的五年里去过杭州两次，第一次是在我们大一那年，杏子当时已经有了男友，大家坐在短租的公寓里打扑克，齐远懒洋洋靠在杏子身边问她，“怎么没把你男朋友带过来？”

杏子后来跟我说，齐远靠过去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快极了，那时她就知道自己并没有完全放下他。我怒其不争地戳她脑门，“你明知道这是他玩的把戏，他就是见不得你喜欢别人，明明不愿意跟你在一起，还希望你心里惦记着他。”杏子听完我的话并没有急着否定我，她比我更了解齐远。可即使明知道他的坏，她也依旧放不下。

“是因为从没在一起过才会这样念念不忘吗？”

“或许吧，可能在一起了就能给你提供素材写本虐恋情深的书了。”

杏子笑着跟我开玩笑，似乎并不把这种感情当做折磨。但一个月后，杏子就和男友分手了，对我们说的理由是跟男友性格不合，此后的大学期间杏子再没有交过男朋友，齐远也再没有去过杭州。

早两年还没出现“朋友圈三天可见”这个功能时，大家的微信联系人也大多都是自己的朋友而非工作伙伴，杏子那时喜欢在朋友圈发自拍，画一个多小时妆，拍一个多小时，挑出来最美的照片修一修选择发送，我不知道杏子的自拍是否在等待某个人点赞，但齐远的确每次都会夸她，男生的恭维话如果说得漂亮都会给人一种是在说情话的错觉。

周云蓬有首歌是《幻觉支撑我们活下去》，我想杏子对这首歌或许能有点共鸣。四年后，齐远毕业，杏子继续读研，他们又在杭州见了一面，那天的杭州下着大雨，杏子从北京连夜搭最后一班车回杭州。他来了，她舍不得不见，因为不知道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那天我一出站就看到他了，他撑着一把很大的伞站在雨里等我，我朝他跑过去，他伸出一只手微微弯下腰等我扑进他怀里。”杏子说，在动车上站了好几个小时赶回来是值得的。

“所以你们睡了？”

“没有，这点底线我还是有的，那时他有女朋友。”

“意思是他现在没有女朋友了？”

“嗯，圣诞节前他们分手了，我就去哈尔滨找他了。”

2018年的圣诞节杏子是和齐远一起过的，齐远用自己的围巾把她包得严严实实，他们手牵手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散步，星星点点的灯散落在树上，齐远像个负责的导游一样给杏子介绍街上的冰雕。

两人吃完饭回到酒店里时，杏子和齐远都知道他们会发生些什么，也都知道他们不会成为男女朋友。讲到这里时我们的谈话忽然被打断了，刚刚还在上菜的服务生已经背上了腰鼓，和一个看起来年纪比他大一些的女人一起挨桌唱起了歌。女人唱歌，男人打鼓，每一桌唱一段，唱罢还会端起酒杯敬桌上有酒的客人一杯。

他们并非为了赚钱，看起来只是单纯地想唱他们佤族的民歌，唱到我们这桌时我留意到小伙子在同伴唱歌时一直在含笑注视她，“月亮圆圆天上挂，月亮里面有阿妹”，女人唱到这一句时回头看了一眼，两人哈哈笑了起来有几分肝胆相照的意味。

我忽然有点想哭，能互相喜欢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他们转去别桌后，杏子继续说起她和齐远的事情，“第二天起来我就走了，他临时有事回公司没去送我，我跟他就算到此为止了吧。”杏子说完偏过头去看了看唱情歌的那一对阿哥阿妹，没再开口。

而“到此为止”这句话，这么多年她曾经说过很多次。

文/陈廿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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