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外婆》

    外婆是在99岁离开我的。不知何故，这两天常回忆起她的音容笑貌。

    外婆个子不高，不到一米六，可按时下的网红语来说，年轻时她是个美丽的女子。我有一张外婆年轻时的灰白照片，三十岁左右，有大而深邃的眼、挺直的鼻，面廓清晰，气韵恬淡自若，非常经典的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古韵风格。我觉得很美。

    外婆是个刚毅辛劳的人，生了一顺溜四个子女，大姨、我妈、三姨妈（因为名字带和字，我自小喊和姨）和舅舅。她曾经在一家医院做裁缝，缝缝补补，收入少，加上外公早逝，家庭成份不好，在那个吃不饱的年代，外婆拉扯四个子女很艰难，当时还是靠了姨外婆的每个月接济才能把日子过下去的。所幸四个子女个个成家立业，各有成就。外婆在把子女拉扯大后，又开始养育我们这代孙辈。在我妈他们的年代，夫妻双方都是上班职工的话，几乎没有时间和精力带养娃，所以外婆带过每个我们这代的孙辈。在我的印象里，似乎外婆从来身边都会有个孙儿或孙女。先是表姐表哥，我和我的弟弟，然后是表妹。外婆带表妹带得最久，从小学到高中毕业考上大学，表妹考上大学后外婆又继续带表弟，期间还有舅舅的孩子。

    外婆心灵手巧，从未拜过师傅学但剪裁出来的衣裳件件工整漂亮。我五岁离开外婆回到父母身边，但我小时候的外套很多都是外婆缝纫好邮寄给我的。我们这代孙辈，每个人也都穿过外婆缝纫的衣服。在我小时候，甚至长大后回老家看望她，每每都会看到她趴在缝纫机边上，哒哒哒忙碌一天。

    外婆是个很聪颖的人。曾经听外婆自己说过，其实本来外婆家的家底很好，只是在那个动乱年代给折腾得日渐凋落。因为家道的缘由，外婆没有正式上过学，文化程度不高，年轻的时候认不了几个字。可外婆一生都很向往读书。外婆的多数岁月都是在湖南湘潭度过的，和舅舅一家住在一起，一直到九十九岁离世。她在晚年每天必读报纸，即使年过九十，每天都会慢悠悠摸索下楼去取邮箱里的《湘潭日报》。外婆曾在八十多岁的时候在我爸妈江油的家里住了两年。她多数时间都喜欢在床上卧着，床头放一本费孝通的《剑桥中国史》随时翻看。外婆不会用字典，大家都不清楚外婆怎么学会看懂书和报纸的，只是很佩服外婆的聪颖和坚持。外婆非常明白知识的重要，在我们这辈孙儿孙女跟前从来都说要努力读书上进。后来我们这代成长了的孙辈都陆续读了研究生，外婆每每知道后都很高兴，笑得很舒展。

    我四五岁离开外婆回父母身边，那时候在青海一个荒凉盆地，时时会想念外婆。记得小时候时常给外婆写信，按照湘潭话称呼“爱婆”，后来才知道称呼错了应该是外婆。之后陆续有跟妈妈回过湘潭看望，在不知不觉中，我长大外婆逐渐衰老。

    说完外婆顺带说说外公。外公早逝，也没留存照片，所以我是没有见过外公的。只知道外婆个子矮，但外公身高超过一米八，每每回家走过家门都要略略低低头才行。外公在娶外婆之前还有个女儿，我们喊毛大姨，长得不太好看但据说和外公很挂像。外公的前妻像是病逝的，后来碰到了我的外婆。我自小因为没见过外公，会经常问外婆外公好不好啊，外婆都会很肯定的说：好！据我小时候从别人那里听到的细碎描述，外公是一个很柔和的人，很疼爱这四个子女。

    外婆在我父母家先后住过两次，一次我在上初中，后来那次我已经上大学。小的时候那次，有天我爸妈都不在家，外婆突然给我说起外公最后住院治病的事。那时候家里收入拮据，外公住院治疗费用高，如果救治外公家里就揭不开锅；将就孩子就得放弃外公治病。最后外婆选择了后者。我永远都记得外婆当时用湘潭话说这件事的难过和语调：“没办法啊！……”自此后再不提支言半语了。外公过世后，外婆没有再婚，日子过得很艰辛。现在我想起来，外公的离世是外婆内心的一个结，因为当时抉择的困难，之后独自生活的艰辛，让外婆几乎不谈外公。只是我时常会想：好可惜，本来我也该有一个很疼爱我的外公……

    缅思外婆一生，她靠着坚韧刚毅，将两代人拉扯大，各自稳妥过着各自的生活，为此我妈和我这两代人都很感激外婆，很感恩外婆一生的不易。

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