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人

李玉娥在沙河边的地里看见夕阳斜下去了，如血般嫣红的满布整个天空。这时地头走过了一个人，她定睛细看是个大姑娘，她低着头走的很匆忙，李玉娥还是一眼认出来这是王家的大丫头，叫小晴的，看身形似乎很像。这个点她要去庄子外面做什么呢？不容她多想，夕阳西下，该是回家做晚饭的时候了。她赶紧回到家里，做了一锅面条，凉拌的芹菜是丈夫吕夏天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是婆婆爱吃的，然后炒了一盘猪肉，这是公公爱吃的。上房是这地方对自己最大布置的最亮堂的屋子的称呼，条石与泥土巧妙的混就的土炕上铺上厚厚的羊毛毡，再上面是毯子，或者褥子，最上面是一片整片的炕单子，靠近地的那面为防水防油铺上一片油布，然后布上炕桌，摆放菜品。上首自然是老太爷，左右边分别是老太太和儿子，媳妇是不上桌的，李玉娥将饭菜一一摆好之后默默回厨房吃自己的饭去了，还没等吃完，上房婆婆喊了一声饭吃完了，来收拾！等将上房那一片狼藉的炕桌收拾完，李玉娥已经没什么胃口了，她将放凉的面条默默倒进了猪食里，将洗碗水烧开，倒进麦麸、玉米面掺就的猪食里，抓一把油渣进去，分别倒给猪和鸡，一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

丈夫吕夏天照例开始了夜游。天黑之后，去男人们聚集的地方吹几句牛，买包烟然后就去了老地方。那里人迹罕至，事实上天黑后的村庄在前夜就孕育了许多的风流故事与罪恶。等了很久红娘姗姗来迟，她穿着深色的外套，里面是一件鲜红的紧身线衣，胸口绽放着轻浮的蕾丝，下身一条黑裤子，吕夏天急不可耐的将妇人按倒在逼仄的小棚屋内，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猫头鹰的惨叫，在黑夜里格外渗人。妇人如同得了信号似的，撕开了身子，坐在小炕边嘤嘤的哭了，说自己怎么这么命苦，摊上个烂摊子，男人不争气，苦死没人问，眼看着就要播种了连化肥钱都拿不出来，吕夏天凑过去，将妇人搂在怀里，用粗粝的胡茬爱抚她，然后说明天给你想办法，边说着边将手伸进了妇人大红的蕾丝内衣里。

这种事李玉娥多少是知道的，甚至还和那个穿红衣的女人很熟识，还叫她嫂子。前后院的距离，尽管他们都以为做的很隐秘，但是这种事很难瞒人，只不过当事人自以为瞒天过海罢了。那跑来送信的男人鲁三自然也不是真的好心，想沾点光而已，他打什么算盘一目了然。李玉娥严厉斥责了那个人，从此却在自己心头扎了一根尖刺，她从来都以为男人是天性凉薄，不喜与人多言，哪知道他的心早已不在自己身上了。李玉娥在泪光中迷蒙睡去，丈夫在后夜做贼一样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和被子睡了，身上隐隐飘来一股刺鼻的脂粉味，不知道为什么，李玉娥只是想吐，想着还真就吐了，吕夏天投来不耐烦的眼神。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饭后，全庄子都知道了小晴跟常二跑了的事情。李玉娥被人拉着去了小晴家，她母亲正在炕上边哭边骂常二，说是自己清白的姑娘就这样完了，一辈子完了，哭的撕心裂肺，那常二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偷鸡摸狗上墙揭瓦的，骂的是有理有据，小晴的爸双手抱头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只是一个劲的唉声叹气。常二的父母也被人叫了来，在村里有颇威望的梁支书说了，你们先不要乱，先把人找回来再说，于是分了几波人马分别去附近的县城找人，小晴家才渐渐安静下来。

和大多数农村姑娘一样，小晴不爱念书。她们对爱情贫瘠的向往来自身边的小学同学。常二无疑是个拔尖的，常二的姐姐跟了城里人，家中买了音响。以她的阅历自然看不到这种被父母过分娇宠的二流子是游手好闲浮浪不经的。只觉得他穿着最时兴的衣服，哼着最流行的歌，那半个村子的乐声让她无限向往和骄傲。常二留着小分头，叼着烟的样子深深迷住了小晴。于是在一次赶庙会的时候落单的小晴独自在夜路上走着遇见了同样落单的常二，常二对这种年轻又美好的女孩自然是很向往的，于是常二在护送她回家的路上将她按在一颗枣树上，尽管背被粗粝的枣树皮扎的生疼，但是常二带着烟味的吻很浓模重彩的甜蜜。这个吻结束后小晴满眼都是青春的悸动，一个月后，小晴欣然接受了常二要带她去城里玩玩的建议。她偷了父亲仅有的500块钱，在天擦黑的时候和常二去了县城。在县城的60块一晚上的旅馆，小晴将自己交给了常二，后来她回想那一晚，只觉得自己很傻很天真，竟然相信一个二流子。去了县城的两人将钱挥霍一空，常二带小晴吃了烩羊肉给他自己买了一身衣服，住到第三天的时候，钱花完了，找他们的人也找到了。

回到家的常二不怎么想认这笔账了。他说他还小，不想结婚。小晴闻言，如同晴天霹雳，村子里的人特别是老者，集体骂常二不是个人。他们的胡子里饱经风霜，藏了不少这样的故事，因此在他们看来，常二领着姑娘私奔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事后不认账不娶人家就是祸害姑娘的负心贼了。这姑娘十里八庄一打听，名声坏了，常二不要这不是逼人死嘛？最后常二的父母在天天被戏楼院子那帮老人骂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情况下，逼常二娶了小晴 ，没拿彩礼，婚结的热热闹闹的，也冲淡了这桩丑闻，小晴从此从一个眼睛有光的女孩渐渐变成了一个干枯的农村妇人，许多年以后，她悔不当初，却认了自己的命。

李玉娥回想那个下午，步履匆匆的小晴以为奔向的是幸福，就像当初初为人妇的自己。她似乎也没多少时间感怀过去。这个高个子爽利的圆脸妇人正在蒸馍馍，正当她把冒着热气的馒头出锅时，有孩子跑来说二子把一个小姑娘一石头，打在眼睛上了，问明白是谁家的孩子在哪打的后，她急匆匆摘下围裙，奔向草场，打在孩子右眼上方了，缓缓的渗着血，相当骇人，她急忙抱起小女孩，奔向最近的诊所，在半路出家的护士兼药师擦干净血迹，处理了伤口之后又把她抱回家去，跟人家父母道歉，还好没伤着眼睛。她对二子这种莫名其妙的就想作恶的行为十分愤怒，将二子一脚，谁料还没打，婆婆已经冲过来护在了怀里，说又没伤到眼睛，你还亲妈呢，下死手打孩子，狠狠瞪了她一眼，一把拉孩子去了上房。于是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吕夏天对家里的一切不管不顾，他只管埋头耕作，夏天卖的菜钱李玉娥没见过分毫。住在后院的红娘身上的衣服天天换新的，李玉娥忍不住对吕夏天发作了，她问他，孩子要交书本费了，你卖的菜钱呢？吕夏天开始不吱声，后来李玉娥忍不住骂道你是不是都贴了那个婊子了？吕夏天当心一脚踹过来，李玉娥一没缓过来气，瘫倒在地上，吕夏天夺门出去和闲人们吹牛谈天去了。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婆婆将李玉娥扶到炕上，她是舍不得说自己儿子半个不字的，但是这时也放下了几分成见，扶儿媳躺好，悄悄掩门出去了。

横在心口的那根刺将李玉娥扎的生疼，偏偏她也不能说与人听。两个儿子没完没了的惹祸，到处赔礼道歉，公婆架子端的十足，半句不说儿子的不是不说，还护孙子，李玉娥渐渐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过了几年，两口子进了深山去放羊，两个儿子呢，不得不做些筹备了。在山崖上盖了几间小棚屋，通上电，就这样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李玉娥以为这时的吕夏天已经和红娘断绝来往了。那天黄昏，夕阳红的血一样灿烂，李玉娥赶羊回来，明明白白看见红娘从那间屋子里出来，兜鼓鼓的，这时积压太久的愤怒令她冲上去，长长的羊鞭子狠狠的抽在了那个女人的脸上，红娘的惨叫引出来了吕夏天，三个人在崖边撕打起来，吕夏天的脚狠狠的踹在自己孩子的母亲，李玉娥身上，红娘趁乱跑下了山，回了家。一周后，李玉娥在崖下的水坑里的尸体被泡的变了形 ，那个水坑只有不到齐腰深的水，水源是一滴一滴攒成的小水坑，用来饮羊的，是淹不死人的，没人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吕夏天对外宣称她是自杀的。然后将她埋葬了。

一年后红娘的丈夫也死于肝癌。红娘嫁给了吕夏天。

婚后两个月，吕夏天从地里返家发现红娘卷了家里的钱正准备跑路，于是夺回了自己的钱。

第二天红娘不知所踪，说是跟一个贩木头的商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