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房里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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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我们一家四口挤在一间不足30平米的小平房里。墙体很薄,薄到抵不住室外呼啸的北风。妈妈经常趁爸爸不在家时偷偷的掉眼泪自言自语道:“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住的地方都不如好人家的仓子”。那时的我即便已经上了初一但依旧不理解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只知道每次妈妈说过这些话后就会对着我和哥哥大吼大叫。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读初二爸爸妈妈带着我和哥哥去奶奶家住才结束。但居住在小平房时发生的往事却并没有因为我离开小平房而彻底被放下。
在我们搬离小平房前一年的那个冬天真的很冷很冷。每天早晨我都是被妈妈砸冰块的声音吵醒的,天气太冷放在厨房的水缸总是结出厚厚的冰。在那个冬天我养成了每天5点钟醒来的“好习惯”,即便现在让我闭上眼聆听着,我还依稀的能听到那种有节奏的砸冰声。那时的我,不懂太多总认为千家万户可能都是这样的,每天早晨听着砸冰声、睡着热炕头、吹着透过窗户缝挤进来的凉风。至少我家的小平房、我奶奶家的红砖瓦房、我姥姥家的土房都这样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奶奶家的砸冰声音小,能吹到的凉风也不及小平房多而已。
就是在这个寒冬,我病了。那天早晨5点钟的砸冰声没能把我“约醒”,到了六点半吃饭时我几乎是被哥哥硬生生拖起来的,我记不清自己是否洗了脸,也记不清自己怎么吃的饭,我只记得妈妈依旧像包粽子一样在我的脖子和头上用围巾包了几圈,之后上下扯了扯围巾把我的眼睛漏出来,之后送我和哥哥出门。我家距离就读的中学很远很远,骑自行车大约需要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的路程,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怎么上的自行车,更意识不到自己是否在蹬自行车。只听见哥哥回头一直催促着“快点老弟、快点老弟,我们要迟到了”,我已经记不清这是哥哥的第多少次催促了,我觉得自己在飘而且是越来越飘,终于在一个车辙处连人带车的摔倒了,“落地的感觉真好”这是我当时脑袋里唯一的想法。透着围巾喘着粗气,我就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哥哥拉扯着我,喊到“老弟你咋还睡着了,我们马上要迟到了”。在他的拖拽下我起身再次上车,但没一会时间我又摔倒了,那时的我只想在小平房的火炕上躺会,哥哥停下车,回来喊我,他已经发现了我的不对,他知道我没办法骑车了便问我“推着车能走吧”,我努力的点了点头。他带着我要往来的路赶去,他想带我回家。我坚持要去学校,哥哥最终还是答应带我去了学校。一路上我们就这样推着自行车慢慢的走着,一段路程休息一会。彼此间没太多的话说,我催促他让他先去学校,免得迟到。但他坚持要陪我。原本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的路程,我们走了两个小时多才走完。到学校时第一节课已经要下课了,校园里静的可怕,只能听到各个班级读课文的嗡嗡声。我慢吞吞的停好自行车,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教室内嗡嗡的读书声。我第一次体验到“众目睽睽”的感觉,短暂的宁静后教室里又开始了嗡嗡声。坐在椅子上的第一感觉就是冷。是的,的确很冷。因为教室里的炉子没有点燃。教室里除了各位同学呼出的二氧化碳是热的其他都是冷的。晕沉沉的我已记不清太多事情,趴在书桌上就睡了过去。隐隐约约的听见语文老师和其他同学在说话,大致内容是“学习啥也不是还睡那”,也不知道又在说哪位同学,我们的语文老师经常这样当众羞辱“差生”。刺耳的铃声把我从昏死中吵醒,但随即我又晕死了过去。一阵嘈杂声再次把我吵醒,炉子旁一个瘦高身影直挺挺的矗立着,对着班级咆哮着“怎么没点炉子,你们不知道冷啊,都是干啥吃的”。听到这我才意识到我犯了多大的“错误”。因为点炉子这工作,从来都是我们“差生”被赋予的“权力”,没人会和我们争。我起身踉踉跄跄的走到炉子旁,刚弯下腰手还没触到炉壁,一只大手狠狠的扇在了我的脑袋上,头颅中传来的轰隆隆声伴随着些许火辣阵痛及外力的推动直接让我的身体向前打了一个踉跄。当我抬头想确认发生什么事情时只见又飞来一个耳光,直接将我打向了炉子旁边的桌子处,腰磕在桌子上传来的疼痛及内心无数的委屈直接促成了我眼中的泪水。我低着头尽量不让同学发现我眼中那随时可能滴落的泪水,用颤抖的手拿起炉壁,开始想办法点燃炉子中不知被谁填满的柴火。一旁那个对我咆哮的班主任依旧不依不饶的骂着。我已经听不清他在骂什么了,我一心想着不要让同学看见我眼中的泪水。低着头不知道过了多久炉火点燃了,我借着给炉子填柴的机会偷偷的抹去了眼中泪水。在这个班级里没有能陪我走完路的哥哥,没有能给我温暖的小火炕,有的只有类似透过小平房窗户挤进来的凉风般的森寒利刃。
那一天除了哥哥外没人知道我病的多严重,那一天当炉火燃起时热量遍布教室时没人知道我的内心有多寒冷,那一天教室中所有的欢声笑语在我听来都充满了丑恶,那一天我强颜欢笑内心泛起无数次冲动想拿起炉壁砸向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羞辱我的老师,但我终究还是忍住了。三年后当我凭自己努力顺利考上高中时,我终于听到了那位曾经打我、羞辱我的老师被学生用三角铁砸开了头颅的事件,那时的我欣喜若狂,因为终于有人做了我未做的事。
十五年后的今天当我执笔再回忆此事时,内心多了份平和,少了份怨念,却又增添了份悲哀。我怀念那个曾经居住过的小平房,那个小平房里妈妈哭过、爸爸笑过、哥哥闹过、我却苦过。苦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乐。对比那冷漠的教室我更爱那充满冰与火的小平房,因为小平房里的冬天更暖。
往事已矣,八年的心理学从业经历已经让我放下了诸多往事,但又有多少个“我”会因从事心理学而放下那种种不悦那?三角铁上的寒芒依旧,又有多少血肉之躯能够抵挡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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