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时代的一个晚上,看杰克·伦敦的小说《热爱生命》,看到大半文字都是关于饥饿的描写,不曾吃过多少苦头的我好奇心顿起,想尝尝挨饿的滋味。
触心的描述有这样一些:
“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至于没有吃到他想吃的东西的日子,那就更不止两天了。
“他只有饿的感觉,在不安的睡眠里,他梦见了一桌桌酒席和一次次宴会,以及各种各样的摆在桌上的食物。
“这头公鹿站在离他不过五十尺光景的地方,他脑子里立刻出现了鹿肉排在火上烤得咝咝响的情景和滋味。
“一种幻觉开始折磨他。他斗争了几个钟头,想摆脱这种幻觉,但失望是痛苦的。
“他从梦里慢慢苏醒过来,觉得有条舌头在顺着他的一只手舐去。他静静地等着。狼牙轻轻地扣在他手上了;扣紧了;狼正在尽最后一点力量把牙齿咬进它等了很久的东西里面。可是这个人也等了很久,那只给咬破了的手也抓住了狼的牙床。于是,慢慢地,就在狼无力地挣扎着,他的手无力地掐着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慢慢摸过来,一下把狼抓住。五分钟之后,这个人已经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狼的身上。他的手的力量虽然还不足以把狼掐死,可是他的脸已经紧紧地压住了狼的咽喉,嘴里已经满是狼毛。半小时后,这个人感到一小股暖和的液体慢馒流进他的喉咙。这东西并不好吃,就像硬灌到他胃里的铅液,而且是纯粹凭着意志硬灌下去的。后来,这个人翻了一个身,仰面睡着了。”
我计划饿上三天试试,把切身体验记在日记本里。我停下嘴里的零食,——就从这一刻开始吧。
一宵无梦。太阳出来的时候,我还觉得这是一件刺激的事情。
第一天不是很难,只是晚上有点难以入睡。看着束于高阁之上的零食,馋和饿在胃里纠葛。
第二天只喝水,仍然坚持不吃食物。身上不敢带钱,怕控制不了欲望。只是渐渐感到心理有点扭曲,恶念渐生。
第三天走在街上看见进出饭店的顾客产生仇恨的感觉。走过面包店想去打劫的念头一闪而过。瞥见路边蔬菜地里的南瓜、豆角、丝瓜,那眼光足以能把它们煮熟。眼前开始冒金星,走路有点打晃。我知道我坚持不了多久了。坚持竟是这么难的一个东西。
我想起那小说里一个惊悚的片段:
“正在瞎想的时候,他猛然惊醒过来,看到一个几乎叫他昏倒的东西。在他面前站着一匹马。一匹马!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觉得眼前一片漆黑,霎时间金星乱迸。他狠狠地揉着眼睛,让自己瞧瞧清楚,原来它并不是马,而是一头大棕熊。这个畜生正在用一种好战而好奇的眼光仔细察看着他……”
我以后会告诉朋友不可以轻易实施“饥饿计划”,巨大的错误会因此而发生。人逼到一定份上,意志也会崩溃。我觉得杨靖宇那样的英雄真的是神,不是人!只有“神”可以定义他。
我重新理解了神的含义,——是一种根植在骨子里的坚韧,一种纯出于信仰的天性,一种超出凡人的想象。世上的一切神迹似乎都透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自然而然。——这算是此次轻率之举的一点收获吧。
收获之二:我会一辈子敬重食物,敬重生产食物的人。我不愿再做陶渊明式的农民,我要做勤劳务实的袁隆平式的农民。
晚上,我淘米做饭,准备烧一锅好米粥。这是计划里最后一道考验。我积聚起对诱惑的最后一点抗体,在火光映照下慢慢等待。默默地告诉自己要注意吃相,保持绅士的吃相。
有别于那个可怜的淘金者的吃相——
“有一次,他给绊了一跤,正好摔到一个松鸡窝里。那里面有四只刚孵出的小松鸡,出世才一天光景——那些活蹦乱跳的小生命只够吃一口;他狼吞虎咽,把它们活活塞到嘴里,象嚼蛋壳似地吃起来。”
这是不是世界上最难看最饕餮的吃相?只是,只是我觉得如果现在给我一只生鸡腿,我也照样可以嚼碎了吃下去。我咽了一口干涩的唾沫,想。
当时间的针艰难地穿过七点,我终于捧起碗,在氤氲的香气里,我的泪禁不住流下来。这一刻,我知道杰克·伦敦写的故事有多么真实,——超艺术的真实,艺术精雕细刻到极致才有的真实。那种变态的饥饿感,那些因饥饿产生的恐怖幻觉他应该亲身体验过。不然,不可能描写得那么真切入骨,——没有什么艺术会来自凭空的想象、全然的虚构。我向认真描摹人性的伟大作家致敬!
这场历时三天的挨饿体验之后,我绝少浪费食物,我坚信浪费真的是犯罪。我深深知道,饥饿是一种怎样的滋味,与食物同在是一种怎样的甘美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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