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记忆

灰色的记忆

文/锦依夜行

我永远忘不了二零零五年那个黑色的七月。在那段日子里，我看懂了生命的脆弱，尝透了人情冷暖，也读懂了母亲一度无力的母爱。

那个夏天，我的妹妹，我朝夕相处了近十年的妹妹。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留给我们的，是对逝者无尽的怀念和一份再也触摸不到的温暖。

  我八岁时从外婆家回到父母身边，妹妹那时只有五岁。

母亲是一个知性而坚韧的女性。尽管我们的生活很窘迫，但她总是乐观地打理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日子里总也弥漫着温暖的味道。

北方的冬天总是很冷。母亲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帮我们捂被窝，掖被角。多少个夜半我都被她温暖的双手抚醒，但我总是假装熟睡。

我们贫穷，但我们从未放弃过对生活的渴望。那段日子无疑是幸福的，但幸福的时光似乎总是很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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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是一个艺术家。明确地讲，是一个眼中只有艺术成就的人。这也是我们生活窘迫的一个重要原因。我们一天天地长大，父亲却一天一天地走进自己的艺术境界里，愈来愈不关心家里的柴米油盐。久而久之，争吵开始在我们曾经温馨的小家蔓延。

锅碗瓢盆再也奏不出美妙的乐章，它们不幸成为了父母争吵时的牺牲品。它们发出的声音让我和妹妹每每躲在墙角无声地流泪，它们发出的声音让我的家一点一点逼近废墟的边缘。

  时间一天天过去，幸福也一点点远离我们的生活。争吵愈演愈烈，终于，我上初一那年，父母分居了。那时，妹妹读五年级，小妹只有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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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孤苦无依的母亲带着三个孩子，生活的艰辛程度可想而知。

我们每个月都等待父亲那不定期的生活费，家里常常揭不开锅。很多时候，都要靠好心的邻居接济才能度日。当然，这些事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要强的母亲在我求学的日子里从来都不曾提过一个字。

但，母亲是欣慰的。只因为，每次家长会上老师赞赏的话语；只因为，每次作业本上哪个大大的“优”字；只因为，每学期末的成绩单和开学初的奖状，只因为······

妹妹也很争气，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我们都不曾让妈妈失望。

可是愈长大，我们就愈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虽然我已被减免了三年的学杂费，但母亲瘦弱的肩膀又如何挑起抚养三个女儿的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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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沉默，在每一个笑容的背后，都有着看不穿的忧伤。

在同学的眼里，我是榜样，是尖子生；在老师的眼里，我是优等生，是佼佼者；在母亲的眼里，我是她的骄傲，是她的希望；却也同样，是她鬓角的白发，额上的皱纹·····我渴望美好的生活却从未感到前途的光明。未来，对我来说，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啊！

妹妹呢？她比我优秀。她爱看书。她写出的《少年鼓手》让我惊叹。我常常还能记起她坐在院子里给我讲《鹿鼎记》，那些生动的话语让我记忆犹新。我不知道她是否和我一样的迷茫，一样地，看不见未来的路。

   日子平静地可怕。转眼，我上初三了，课业加重了，母亲肩上的胆子也更重了。

我是个女孩，我也爱美。我不漂亮，甚至很平凡。可是有一天，我剪掉了自己心爱的长发，只因为没钱买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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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中午，阳光灿烂得刺人眼。我坐在院子里，听着剪刀在我的耳边一下一下地“卡擦卡擦”地响，它像一把锐利的匕首。割掉了我的长发，也剪断了我的少女情怀。

看到镜中的自己时，我哭了。我强忍着跑进自己的小屋，无声地流泪。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母亲的心情。我只知道自己隐忍的伤心和无力。

那一百元解决了我大部分的学习资料，却也让我在那个学期里丢失了笑脸。

妹妹和我一样爱美。

一天放学回家，还没进门我就听到了妹妹的哭喊声。她因为偷了家里的五块钱打了一长串的耳洞而被母亲痛打了一顿。我在妹妹的哭喊声中忽然就有了想哭的冲动。在那一瞬间，我忽然理解了我可怜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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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愈来愈难熬。

中考那年，母亲改嫁了。

妹妹却在那次“耳环事件”中以我们看不见的速度堕落。她是一个极端，自负的人。她偷东西，逃学，和小混混一起，甚至开始早恋，甚至，离家出走······

新的家并没有我们期待的温暖。继父的儿子并不喜欢我们。我压抑着自己，努力地、拼命地学习。可成绩，还是一点一点地下滑，从前三名，到前五，前十，前二十，很快滑到了年级五十名以后。我的目光在成绩排名榜上一行一行地下移，心一点一点地下沉。突然之间，就听到母亲沉重的叹息。我感觉到自己的悲伤，却无力前行。

在中考那年里，从来不会做家务的我，学会了烧饭，洗衣服，拖地，打理家务；在那一年里，我写了两百多篇随笔；被老师叫去谈话无数次。我拼命地追，可最终还是与重点中学失之交臂。

   我的生命轨迹因此改变。

我上了普高，却连半学期也没有坚持完。我真的好厌倦，我厌倦了父亲的不负责任；厌倦了母亲的委屈求全；我厌倦了继父的冷眼相对；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甚至，厌倦了这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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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我几乎想就这样结束自己的人生，但我不能，我不能。

   就在2005年的那个夏日。那个黑色七月。天气热得令人窒息，我已经辍学打工三个月了。妹妹已经有十多天没有回家了。母亲身体不好，整日卧床休息。我无法忘记妹妹最后一次走时母亲绝望的呼喊：“容容，妈求你了，别再出去了，妈给你跪下了······”可妹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无法形容我看到她的尸体时的反应。

在那一刻，整个世界都静止了。我听不到任何声音，我的泪强忍着不落下。良久，我看见了她。她的脸还是那么白，瘦瘦小小的手无力地垂下，长长的睫毛紧闭着，凌乱的短发贴在脸上。

谁也没能留住她的脚步。她走了，带着对这个世界的不理解，或许还有眷恋吧！她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看着妈妈一点一点地憔悴，一点一点地瘦下去，一点一点地绝望。

一个月以后，母亲带着我们，远走他乡。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那段灰色的记忆，被我们永远地尘封在05年那个黑色的七月里。与过往的日子，一起沉睡，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