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暮春时节,门外落花无人问,绿阴冉冉遍天涯。外婆已经走了三年多了。
从记事起,每逢节假日或星期天,我常常会去往外婆那里。那时的我似乎比同龄人多了一些敏感,常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掉眼泪,和别的孩子打架,被谁家的狗吓了一跳,又或者是哪个长辈教育了我,我都会偷偷地抹眼泪,没有声音的宣泄,当我红肿着眼回到家里,外婆看到,就会拿起毛巾,蘸了凉水,把我拉进她单薄却温热的怀里,半倚在她身上,轻轻地给我擦去脸上的红热和眼角的湿意。她会温和地问我发生了什么,在我回忆事情因委屈再次流泪的时候,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一遍遍地说着“妮儿,不哭,不哭啊,给你拿好吃的”
在那些懵懂无知的年少时光里,我被她暖着长大。不仅是因为我是她疼爱的小女儿的孩子,还有那与生俱来亲切感与喜爱。想起初一那年夏天的某个夜晚,屋里令人烦闷而燥热,我和外婆在门外的空地上铺了一张凉席,身上搭着一层薄薄的毯子,我俩睡在一头,外婆侧着身子给我扇着扇子,那夜的星星很多,也很遥远。伴着附近池塘里的嗡鸣声,她告诉我织女星,牵牛星以及指明星(北极星)的位置。一会儿,她的胳膊变得酸痛,她翻过身去,平躺下来,又讲起过去的事儿,她讲从前的夏夜她常常带着小孩子的舅舅妈妈去附近的池塘泡澡,那时候,月光很亮,水也很清;又讲从前小舅还未娶亲,母亲还未出嫁,外公却因故去世,她一个人就那样撑着熬着把家中的事都办完办好,那时,她四十出头,却早早守起了寡。我没见过外公,我问她外公怎么样?她重新拿起扇子,悠悠地扇着,他呀,他是个好人。便没了下文。温润的月光浸着一丝丝凉意,我有些说不出地悲凉,愣了一会儿,裹了裹毯子,慢慢地睡去了。
外婆的个子一直都很高,170左右的个子让她在颓萎的老年即使有所衰减仍依旧独立。她是什么时候变得很矮的呢?是我在慢慢长高的时间里?还是我渐渐长大不再经常陪伴他的时光里?不,都不是,是暮春时节的突然病倒,是暑假里儿子的意外去世。当她瘦成皮包骨头,意识变得模糊,蜷缩在轮椅上,向我哭闹着要零食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外婆老了,老得走不动了。我一边给她擦去满嘴的食物残渣,一边轻轻地哄着她,“外婆,不哭啊,不哭啊,给你拿好吃的。”她听到我的话,似乎想起了什么,意识竟清醒片刻,亲热地喊着我,妮儿,外婆的箱子里还有些饼干,你拿去吃啊。”一下子,让我有些心酸,在她病倒的这半年多时间里,她清醒的时候屈指可数,而如今,她竟然还能记起她从前舍不得吃放在箱子里等我来的时候才拿出来的零食。我转过身,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似乎察觉到了,艰难的抬起胳膊扯了扯我的衣服,“妮儿,哭啥呢,不哭啊。”我擤了一下鼻子,擦了擦眼泪,转过身,压着嗓子说“我没哭,这两天感冒,流鼻涕。”她心疼地拉着我的手,“哎呀,去看看,让你妈带你去看看医生,发不发烧?”
“没事没事,看过了,吃两天药就好了,走吧,我推着你出去转转。”
“好”
在我们全家的人共同努力下,瘫痪的外婆坚持了将近四年,过了八十大寿才去世。她走的那天下午,听人说,精神突然变得很好,还和邻居爷爷聊了一会儿天。过一会儿,她说想睡觉,就安安静静地昏睡过去了,那时候器官都已经衰竭,无力回天。她却坚持等到第二天下午才不甘心地停止了呼吸,连眼睛都没有闭着,母亲含着泪为她合上眼。一家人几乎都回来了,陪着床前,她还在等人,等我,等小舅妈,那时候,我正在期末考试,家人为了让我安心考试,没有通知我。而小舅妈,远在离家千里外的地方工作,好长时间没有回来了,听到消息后,她连夜往家赶。她在等我们,想看我们最后一眼,可是我们却未能满足她最后的愿望。那天下午的太阳暖洋洋的,外婆在那个冬日的下午永远地离我们而去了。
她的子孙繁多,遍布南北。那一年因为她,家里所有的人难得的聚在了一起,却独独少了她。下葬的那天,母亲让我掀开盖着的白色单子,再最后看一眼疼爱我的外婆,我看到桌子上因为七窍流血而擦拭的纸巾,怯怯地不敢上前,进退为难。母亲哑着嗓子,“没事,害怕就算了,放的时间久了才这样,你来磕几个头”看着母亲红肿的眼睛,憔悴的神态,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神色凄凄地跪下狠狠的磕头,再起来,我心里竟然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仿佛失去一切感官。上路的时候,天空飘起凉凉的丝雨,乌压压的天空一如那天的气氛。我默默地跟着送葬的队伍,听着身边亲人们悲彻的哀鸣,我用力地挤眼睛,想要留下一滴悲伤的泪水,眼睛却像干涸的沙漠,一滴水也没有。动了动嗓子,想要哭泣出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雨越下越大,队伍里哭泣的声音快被雨声淹没,却又更显悲凉。雨水落到眼角,我想,这是我在哭,还是外婆在哭。舔了一下嘴角,却没有咸咸的味道。
我没哭,听到外婆病的时候,我没哭;中间三舅意外去世的时候我没哭;后来外婆去世的时候我也没哭,我不是不难过,不是心太冷,我哭不出来,我是真的哭不出来。一个人的时候,我哭不出来,一群人的时候,我也哭不出来,只有偶尔想起那个温热的怀抱和一遍遍的安慰时,我会突然红了眼眶,“不哭,外婆,我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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