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第一章
楔子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七岁。
已经两天不吃饭的他,饿得只能倒在路边,他向他走来,递给他两个馒头几锭碎银子,还有一个温暖的笑容。
「满楼,好了吗?我们要出发了。」
在街边,一个跟他一般年纪的少年笑着叫他。
「等我,烨!」
他站起来,转身便朝那名少年走去,只给他留下在他脑海中被刻上的,一道俊朗轻快的身姿。
第二次见到他时,他九岁。
他被人称逍遥道人的房芫收为弟子,带回山上的时候,他迎出来,看他,又看逍遥道人,笑问:「师父,他便是你收的弟子么?」
逍遥道人拉他到他面前,说:「满楼,今日开始,他便是你的师弟了。」
「嗯。」他点头,然后弯腰直视他,「他叫什么名字啊?」
「翔。」
「姓呢?」
「房,跟为师同姓。」
没错,他是无名无姓的孤儿,是个流浪在街头的小乞丐,直至被路过的逍遥道人收为弟子。他才有了名与姓,房翔。
他从师父口中知道了他的身世,眼露怜惜地蹲下来看他,轻声说:「翔,翔。今日开始,我便是你的兄长,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看他,静静的,要把他相貌印在脑海中一样。
他从不叫他师兄,他叫他——
「风。」
「叫我师兄。」他每次都会皱着眉纠正。
「风。」
「师兄!」
「风。」
「我不理你了哦!」
「——风兄。」
他无奈地垮下肩,挫败的说:「算了算了,由你吧。」
他笑了,他自有记忆来,第一次笑。
不是扯动嘴角瞇起眼睛那样的笑容,而是情不自禁,发自内心的笑。
学会了笑,他害怕忘记怎么笑般,一直笑。
应巧巧是在一家酒楼里找到风满楼的,见到他时,他已经是烂醉如泥,口中一声叫着一个人的名:「烨……烨……」
付清了酒钱,找了个伙计把他扛回他们租住的屋中后,应巧巧就坐在床边看着他叹息。
然后,才去厨房煮了点姜汤,一点一点喂他喝下。接着把烧热的水用木盆装好,端到床边,用布巾浸湿,小心为他拭脸。
拭了一半,他睁开猩红的眼,醉意犹深地看她——「应……应……姑娘……」
「是我。」她抿嘴笑了一下。
「我……我在……」
「在我们租住的屋里。」她继续为他擦脸。
「……哦。」他重重倒回床上,然后,沉沉睡下——
停下动作,看他一张憔悴疲惫的脸,她眼露怜惜与无奈。
然后起来,把布巾放在木盆里端了出去,并把门,轻轻阖上。
第二天,等她把要洗的衣服洗好,连午饭都做好的时候,他起来了。
他撞撞跌跌地出现走出屋外,看到在院里的她,眼睛被午时的艳阳刺疼的他捂着额头,瞇着眼,发出沙嗄深沉的声音:「应……姑娘……」
「要不要喝杯水?」她给他端去一杯润嗓的凉水。
「谢……」他接过水杯。
「不用。」她笑了一下,又说,「你少喝点酒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杯子到唇边才停下,他目光黯然地看她:「应姑娘……」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她坐到小院里,葡萄架下的石凳上,「但你没必要藉酒消愁,拚命喝酒。」
「应姑娘,妳不懂……」他脚步趔趄的走到她身边坐下,「我现在,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人……」
「正确来说,你被你一直所爱的人拒绝了,而那个人却投入你深恶痛绝的人的怀抱中。你接受不了他不接受你却接受那种人的事实,以致自暴自弃——」
「妳在说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躁地站了起来。
「你希望你重视的人幸福吗?」她笑着看他。
「我——当然——」他不解她为何突然说这些。
「那他现在幸福吗?」
「这——」虽然不能亲眼目睹,虽然只是一面,但当他无意把他最重视的人伤到陷入昏迷时,那个人眼中的嗜血——疯狂的残暴的,把一切伤了他的人撕碎撵入地狱——
他看得出来,那个人,比他还要重视着他,也,更有能力与资格,爱他,守护他。
如果不幸福,他是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宁愿留下,也不跟他离开——
「让最爱的人幸福,不就是自己的幸福吗?那你现在,又为何伤心?」
她的话,让他失魂落魄地坐下。闭上眼,他趴在石桌上,痛苦地说:「我想让他幸福……但是……心,还是好痛苦……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不明白……」
她看着他沉默,许久后,才安静对他说:「想知道答案,就去找房翔吧。」
他慢慢抬头,蹙眉困惑地看她。
她望着被云挡住太阳的天际,露出一抹飘渺的笑。
「去找房翔吧,他会给你真正的答案。」
「去吧,现在开始,由你去追逐他。」
没有翅膀,怎么去飞翔?
房翔最喜欢学的便是轻功,逍遥道人只有两个徒弟,一个是风一个是翔。
房翔的武功不如师兄风满楼,但他的轻功可谓是鲜少有人能匹敌。
他施展起轻功,宛如大鹏展翅,优雅而轻盈,像在飞翔。
就像他的名。
两个人学成离开山上后,一个投身进入朝廷,一个到江湖上混。
一个因为心有嗔念,至今没有什么名气,而以轻功称奇的翔已经是名扬天下的打探高手——无影。
会有这个名号,是因为他在外人眼里,来无影去无踪。众人只知无影不知房翔,只因,以无影的身分出现的房翔,从不曾以真面目示人。
人们说,不管是什么消息,只要是无影出马都可以找到。想要找无影,就把信投在氓山无名寺的许愿井中。三天之后,他便会出现在你面前。当然,前提是你有足够的钱请得动他。
此刻,风满楼就站在无名寺的许愿井前,手上拽着一封信,望着枯井中无数封的许愿信,他一直没有动作。
站了有一个时辰,身边无数来许愿又离去的人都对他的举止投以好奇与怪异的视线。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终于,风满楼把手中信投入井中,然后转身离去。
那封他投下的信,随着风吹荡,最终落在许愿井的角落,静静躺着。
夜至深沉,本该夜阑人静的时间,唯独一个地方仍灯火通明、喧嚣热闹,那便是青楼。
越夜越淫靡,灯红酒绿,红粉佳人,娇笑嫣然,酒醉人醉醉不归,欢笑场所,背负隐藏多少血泪。
一人,立于此地,俯望。眉宇显露洒脱,嘴角带着轻佻。一副居于红尘又超脱红尘的姿态,目光深邃犀利地看穿楼下玩乐其中的男男女女,笑容背后的付出。
他只看了片刻,也只站了片刻,身后便有人过来轻唤。
「公子。姑娘请您。」
他转身,道:「这便去。」
离开之际,他转身,再看了一眼楼下的风月场所,含笑离开。
进了楼中的里屋,他见到了前一次见过的青楼的一名姑娘,不同于上一次的浓妆艳抹、衣帛挑露、言语假意,她此刻一张素面,穿着庄重,面目凝沉。
「公子,已经查到了吗?」一见是他,她眼露急切。
他点头应了句:「嗯。」
「那——」她更是着急。
「不急。」他笑,然后拿由衣服里掏出一封信函,递给她,并道,「信中,已有写明,妳看完便知一切。」
她接过,急急打开,逐字去看,看到最后,情绪激动地落下泪来,倒在椅上,口中不断喃喃:「……太好了……他过得这么好……这样我也便,放心了……」
「这样,真的可以了吗?」他看她的目光深沉,「不告诉他真相,不知道妳的苦衷与付出,让他一味恨妳怪妳。自己却娶妻生子,幸福快活?」
「不……」她摇头,眼睛噙泪展露的笑容痴情又悲哀,「这便是当日我的选择,我已决定背负这样的人生继续过活。不必让他知道让他痛苦——他快乐,便是我的快乐——」
她与他,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他们的家里都很穷。他踌躇大志埋头苦读只想考取功名。她爱他她知他,一直默默帮助他,想办法赚钱让他有书读有纸笔写字,他怜她,许下若有一日能高中,八抬大轿迎她过门。然,他前进功名路上遭遇坎坷,被人陷害考场作弊被捕入狱,她为救他出狱,卖身到青楼得钱买通关系救他出来。
已经身不由己的她含泪把此事隐瞒,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他却在别人馋言下相信她已经遗弃他,早已经嫁予大官做贵夫人,于是恨她怨她怪她——
分开数载,她仍然是青楼一妓,他却时来运转成为富商,娶妻生子一家美满。
依旧痴恋他的她为得知他的消息,存钱多年找来无影,只为知晓他是否安康——
这结果,让人心酸,她却道——
他快乐,便是我的快乐。
她的话,让他低头无语,随后才道:「我要走了。」
她赶紧擦泪站起来:「公子,我马上给您付钱——」
已经前至门口的他头也不回,挥了挥手,道:「不,我已经收了妳的钱。」
「什么?」她一愣,她可是连订金都没付过啊。
他回头,他笑了:「妳的秘密,便是我的酬金。」
他走了,等她回过神追出去,哪儿都不见他的身影,像风一般,吹过后,无影无踪。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