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医院的一架苏式病床上。你说
新鲜的来苏尔犹若
掀开的冻土混合硝烟的刺鼻清香
红色的被单现在血一样覆盖在面上。
你的思维停滞在1966年或许
更远的年代里沸腾
追悼会亢长的仪式上
镰刀和锤子下面藏着一张尴尬的脸
闭上你的呼吸,你的嘴
三十年来你的心从未为我跳动过。你死了
爸爸,而我活着
余生也不能卸下这只沉重的包袱。
我不再相信,你的士兵还那么可爱和年青
他们在浮雕上扬起单纯的下巴
向驶过的灵车致敬。
如果他们也能逃脱1951年冬天
那次意外的厄运。
当率部走进盖马高地后两天
战场的掩体后面
你曾对准前额举起勃朗宁手枪。战争
让我对你很失望。
北平的庆功舞会上
你搂着教会大学女学生灵活的细腰
粗壮的身体摇晃得像只笨鹅。
血和泪不再从你身上温暖流过。
我看见一种难言的表情掠过你的老脸
在庐山,在1958年寒夜的饥饿后面
你把头耷拉在胸前像个悔悟的儿童。
从没谈起过。
我的母亲被你遗忘在墙上
一只孤零零的鸟的标本。
从没谈起过,从没谈起
我十岁,在秋天
你扶着我瘦小的肩膀,语调不再轻松
你有了新的妻子
一个孱弱的孩子没有落泪。
握着你现在冰凉枯瘦的大手,我深知
爱,不再容易
曾经抚摸过母亲单薄温顺的身子
曾经将帽子高高举过头顶向广场上列队走过的人群挥舞
在你左右煽动的疯狂节奏中
在你不断制造的心理陷阱里
在我隆起的喉结和干瘦的臀部上
都将留有今后写作过程中难得的素材。
没有寓言再使我恐惧和惊喜
没有红袖章没有纸蝴蝶,他长大了
成为你意料之外的儿子
缺血的心脏是枚随时都能击碎的鸡蛋。
沉睡的军官
一直在他的梦中等待
二十五年前
那声没有扣动扳机的枪声。
我无法再忍受这么久的沉默
我多想对你说
在去八宝山的郊区公路上
爸爸,桃花开了。
(1989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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