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有的时候，只想将自己淹没在深海中。

你对水有着深深恐惧。自然的水在你看来，潜伏着无边灾难。

年少时，你和朋友去塌陷区玩。所谓的塌陷区，是挖煤剩下的一个个深深坦露的伤口，这伤口深可见骨，善于利用的人类将其改造成一个公园，去的时候，公园尚未见规模，还是一片野趣。朋友建议划船去水上玩，于是你们上船。

你看着水下那些深深浅浅的阴影，有的是不规则的球形，像是牛魔王的脑袋。你看着水里不知名的水草，摇晃着柔软可怖的手臂。总是认为，水里会有水蛇一样的生物，在某个你看不见的角落盘桓窥伺，用滑腻腻的身体将你拖进水里淹没。

你很快逃回岸边。这种恐惧，和小时候在晚上停电时被家长派去门口小店买蜡烛时一样。摸出楼去，浓重的夜色中透出影影绰绰的昏黄影像，你总是控制不住地认为，在某处阴影背后，会有一个可怕的黑影蛰伏。

你又想起高中时在水库边，你看到许许多多的田螺。你好想去捉几只来玩，身边的人悠悠地说，我上次在水库里游泳，差点没上来。会有一些模糊的记忆突然浮上来，你想起你的同桌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他被水淹死了，可是你知道他的游泳技术有多好么！

这个哭泣的同桌，成为后来无数背叛你的人之中的一个，你还能记起她貌似憨厚的方脸上一双无神的像总是未睡醒的金鱼一样的眼睛，记起她怎样和你细致地描述你的前男友在夜晚的教室里亲吻她的细节。这是在她知道你们过往的前提下。你看着她状似无意的挑衅眼神，在心里想，他倒是不挑。

谁也不比谁厚道，谁也未必不比谁恶毒。

这种莫名的恐惧似乎与生俱来。

然后你去蜈支洲岛下水。这是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下水。你既兴奋又忐忑，你感受到海水的巨大浮力，身体不由自主在水里飘荡，像是一片叶子。叶子紧紧裹住安全线内的浮标，即使胳膊会被夹的生疼。在某一刻，你的双手被迫松开了浮标，没顶的恐惧像海水一样涌了过来，你在水里，清楚地看到海水里面晃动的身体，看到自己双腿在无助地踩水，感觉到要身不由己地被吸入大海腹脏深处，直到被捞起来。

都说人类的远祖是从海洋里进化而来，可你并没有亲近之感。你摸摸自己两颊，大概真的不是鱼变的，不然在陆地这么久也并无干渴的感觉。

你还不喜欢下雨天，不喜欢湿漉漉的感觉。

你有的时候会疲累，这种疲累更多来自心灵深处。你在未知的状态下小心翼翼前行，可是当傍晚被人流包裹着流出地铁口，然后看着人群如水滴一般各自汇聚到新的浪潮中去。沿着每天走熟的路走，一面看着道路一旁的招牌，没有什么变化。然后让双腿把自己带回家，躺在床上时，被疲累的情绪包围。

似乎时间很多，又似乎很紧迫。

在某一个时刻，你和这个世界不发生任何联系。

你任由自己静静漂浮在空中，去俯看一个满脸倦容的自己。没有抚慰，没有温情，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你静静活在虚空里，任由虚无将自己淹没。

你在水里微弱地冒了几个气泡，然后一切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