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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书里认识的朋友说,很敬佩医生。其实我也很敬佩医生,医生把人的生死扛在肩上,不管技术如何,心理素质一定是很好的。我可以写写认识的那些医生。
林医生
林医生的名字跟一个歌星同名,所以很容易记住。印象中他的外形很瘦弱,戴着一副眼镜,穿衣服不怎么考究,写的字也好像蚯蚓扭动。那时候门诊病历是手写的,我知道他病历格式一定是对的,内容也经得起推敲,就是字非常得难看,也算是一种个人特色了。
跟他一起出过救护车,碰到那种要心外按压的病人,这时候我就要用尽全力了,就算他也按过,但我觉得主要还是我在按。我当面跟他说过:“林医生,你多吃点饭,多锻炼一下身体吧。”
当时的医院是广州的一个大医院,医生要轮流做老总,老总就是吃住都在医院,随叫随到。他原本不怎么注意形象,就更没什么形象可言了,胡子长得老长,头发也乱糟糟的。碰到我们这些没有经验的新护士,少不了又要多跑几趟,只要叫他,必定是要出来看病人的。
记得有一天他当班,有个病人看完病,打上针,还是没有好转。家属把他叫到输液室看病人,这本来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这个家属特别凶,一直在大声地骂他。“你是什么医生啊?没有医德……你给病人查体了吗?看病一点也不认真……”
我在旁边都听不去了。其实我们也会碰到这种情况,如果病人不信任,或者产生冲突了,我们可以换一个人去为他做治疗,避免进一步的冲突。林医生其实也可以这么做,科室有其他的医生,甚至上级医生。他没有这样做,从头到尾也没有反驳一句,还是坚持站在床旁问病人的病情。
这件事让我印象特别深刻,让我觉得医生更不容易,他们具有难以想象的忍耐力,以及沟通力。不管怎样都为自己的病人负责。
有一次,我跟他出诊到地铁站里,一个阿公浑身冒汗,以前有很多基础病。林医生下了一连串医嘱,做心电图,降血压,口服硝酸甘油。我当时不太理解他:出了地铁口就是医院了,何必大费周章?
其实我知道他是对的。病情变化往往只是几分钟,虽然只要出了地铁口就是医院,病人的病情未必可以等到那个时候。
一起共事有那么多医生,为什么我单单记得他呢?可能是因为是因为我们入职的时间接近,刚刚进入职场,对周围环境的感受有一些类似的体验,或者说他对待病人的方式,让我赞同和理解。才会留下深刻的印象吧。
在我离职前,他跟我们科一个护士结婚了。那个护士性格开朗,个子很高。在林医生做老总期间经常照顾他。他们婚礼那天,我值班,没能参加。听同事说,很让人感动。
杨医生
杨医生高高的个子,他喜欢打篮球。嘴里总在嚼着槟榔,就连有时候给病人看病的时候还在嚼,因为老是嚼槟榔,感觉他的脸都有些方了。要不就是站在诊室的后门抽烟。
有时病人回来找他写病历,一时想不起是谁,就会说:“是那个嚼槟榔的医生”我们也即刻知道说的是他了。
杨医生本来是某个私立医院的手外科医生,他的手部手术水平是专业的,当时赶上我们医院住院部、门诊医生分开值班的阶段,他去了住院部,据说受不了住院部的条条框框,又来到了急诊。
急诊不像病房那样质控病历得很严,但是随着电子病历的普及,每一个病人也都要有病历。有时候打开他的病历,只有短短一句主诉,真让人看了头疼。
随着急诊科的发展,急诊不再分内外科,每个医生内科外科的病都得看,有时候迫不得已,杨医生也会碰上内科的重病号。这个时候他就变得很局促,很暴躁,我知道他是心里没底,非常地焦躁。直到把专科医生叫来坐镇,他才安心一点。
他有很多绰号,“杨百万”,可能他老是做着发财的梦,总是说:“我们去医院对面开个诊所,专门伤口换药怎么样?”还有“杨帅哥”,他的头发总是涂了发胶,一根根竖起来,走到护士站,问我们“我帅不帅?”“你很帅,你最帅!”我们也总是捧场,惹他开心地笑起来。
想做帅哥,可是大多数时候他却不怎么讲究。衣服上粘上了血渍,提醒他也不去换。清创室如果是他刚刚呆过,一开门,里面好比战场:用过的手套,带血的纱布,布巾,散乱地扔在治疗车上,车床上的床单也是沾满消毒液和血污。应该不止一个同事给他提过意见,让他收一收,他永远理也不理。
“你能不能把东西收一收啊?”有一天,我看他心情不错,再次对他说道。
“那是不可能的。”他答道。
每一次忙完手上的活,一开清创室的门,只能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把东西全部整理好。
他脾气暴躁,有时候跟家人讲电话好像在吵架。有一次他爸爸到科室来打针,连打了好多天,发现他爸爸的脾气也特别暴躁,原来他爸爸是军人,说话非常专制,人也很固执。可能是家庭环境的影响吧。
但是对待病人他又是很温柔的。看到那些受伤的人走进大厅,他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马上带病人去处置室,查看伤口,“兄弟,你这个要住院呐……”
附近工厂手弄伤了的病人很多,有些也不愿意住院。他也非常耐心地在门诊给他们做手术,别的医生只是说一句:“你这个伤口可能长不好,可能会坏死。”他做的却是尽量不要让伤口坏死,在我看来,已经超过急诊的范畴了。
杨医生走到哪,都是一个让人头疼的人物,因为他不好好写病历,不好好做领导分配的资料,安排的备班,他也不准点报到,老是说“备班,备班,忙的时候才叫我嘛,不忙不要叫我。”但他还是一个好医生,一个好人。这几天学到刘擎老师讲的“西方现代思想”,里面说到:社会呈现出机器的属性,人则被“非人化”,被看作是机器的零件,韦伯把这种特征概括为“铁笼”。我想,杨医生应该是触手伸到铁笼之外的人吧。
医生群像
作为临床的一线工作人员,我认识的医生很多。但让我印象深刻,留下印象的却不多,一个人的时间精力非常有限,我所看到的,感觉到的,可能只是一片叶子的一角。那些人那些事在记忆中浮浮沉沉,渐渐如烟一般消散。
我记得一个女医生,她姓符。我入职的时候,她已经有些年纪了,有点佝偻着背,说话声音很轻。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她对医疗耗材的价格特别清楚,有一天她对我说:“这根输液管八毛钱,不能浪费……”她诚心诚意为病人省钱,每一样东西都要物尽其用。在我看来,八毛钱是很少的。
有一天跟她出120,一个老年女性躺在她买的磁力床上,光着身子,大便失禁,死去多时了。他儿子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其实这个病人没有抢救意义,我们可以马上就走的。符医生没有这样做。她让他儿子找来毛巾,帮忙擦干净死者身上的大便。又找来衣服,我们三人合力给死者穿上。我回去跟同事说起:“今天出车做了个尸体护理。”觉得她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
后来想想,单从医生的职责来说,什么都不做也可以。但是从一个富有同理心的人来说,那样做,无疑帮了家属大忙。也许家属都意识不到医生在无条件地帮他,她只是做了她认为应该做的事,在场的我也慢慢明白这样做的意义。
另外一个医生,外形高大,有些资历了。他不上一线班,跟我很少有交集,但是我却不喜欢他。因为他经常跟护士开玩笑,说严重一点,可以说成骚扰了。当然他不是对所有人,只会对那些开朗,看起来不会生气的护士开玩笑。有一天,他站在一个护士身后,凑近她脖子闻了一下,说:“你喷的什么香水?这么香。”这种行为真的让我寒毛竖起来。那个同事平时惯跟他开玩笑的,不以为意。在我看来,总觉得不太适宜。
另外一个冯姓女医生,记得她是因为跟她一起出车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我们接到任务是在火车站站台,到了站台,一个人都没有。打电话给对方,他还在火车上!说火车几分钟后就进站。原来他听当地医生指点,火车快到的时候打了120,想让我们救护车送病人去指定的医院,医生已经联系好了。
这样无缝衔接,本来很完美。但是我们听了他的计划整个过程都很震惊。我们爬上火车看了病人,把他转运到救护车上,车开出火车站,医生给家属说,那个医院已经超出我们负责的区域,建议他还是打车去。于是我们停在路边,放下病人离开了。
南方过年的时候,已婚同事要给未婚同事发红包。像我这种社恐又内向的时候特别怕这个时候,要笑着迎上去问别人要红包太难了,我情愿不要。我记得冯医生当时说:“找我拿红包要说自己的名字啊,不然我都不知道给了谁。”我突然明白:讨红包其实就是新同事介绍自己,大家互相认识的一个过程。大家嘻嘻哈哈,互相又认识一下,这样也不错。
有个乔姓医生,很爱笑,样子看起来很阳光。发生在他身上有一件趣事:上午出车去病人家,做了心电图,已经是一条直线了。下午又接到出车任务,去到发现还是这家。家属说病人没死,还是热的。他回来跟我们讲起,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有个李医生很年轻,他身手矫健,何以见得?据说有一天被一个喝醉酒的病人追着跑,他一下跳过护士站,甩掉了这个人。当时在场的同事都说,好像警匪片里的场景。
有一天跟他一起出车,是附近高校楼顶水塔上有一个人自缢了。他是用自己的裤子把自己挂在水塔的梯子上。非常诡异的是,一个彪形大汉,全身赤裸,却穿了一个女性内衣。肢体已经变紫,死亡时间很长了。当时警察还没有来,说不能破坏现场,不让移动。
李医生让我给他做心电图,我实在克服不了恐惧,对他说:“我不敢……”也是因为他年轻没有架子我才敢对他说的。他听我这样说自己走过去做了心电图。
回去的路上,他跟我讲起他之前出车见过一个人,也是自缢,也是警察没到不让取下来。他站在凳子上用瞳孔笔看了一下死者的瞳孔,结果回去以后几天睡不着觉。
我回去也一个星期不敢关灯睡觉,觉得非常可怕。给旁的同事讲起,他们也觉得很可怕。
还有一个医生,也是工作中接触到的,但不是作为同事,而是作为病人。有一天我接班后,看到一个中年女人被绑在车床上,她衣着得体,看起来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被绑在这里。
同事交班说,她是某医院眼科的一个主任,由于家庭变故,精神病犯了。当时的医院心理科挺有名的,所以她家属送她到了这里。
走到她床边时,她不停地说:“你们快松开我!我的病人还等着我查房呢。”听她说的话,很正常。生病了还想着她的病人,可能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是病了吧。
“快点松开我,我要回去查房。”她再次说道。她的话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作为医生对她来说绝不只是一种职业,她有很强的责任感还有认同感。才会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想着她的病人,这对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而且她的工作无可替代,我们普通人离岗了,总有人替代我们去做,所以我们一点也不担心。这正是医生让人敬仰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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