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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开:生生不息,下剋上的始作俑者(下)

彼岸花开:生生不息,下剋上的始作俑者(下)

作者: 重舟 | 来源:发表于2022-05-23 20:29 被阅读0次

    永禄五年(1562年)春,六角义贤率三万近江兵攻入京畿,北畠具教、畠山高政纠集部从与相呼应。高政特意招募火器犀利的根来寺僧兵以为强援,钢铁洪流踏足和泉,不可抵挡。


    六角义贤像

    当时防守和泉的三好诸将见敌势凶猛,都打算在岸和田笼城固守。三好义贤率兵万余渡海来援,年轻气盛的义贤不愿白白消磨阿波武士的勇名,于是屯兵在城东久米田。久米田寺是圣武天皇时橘诸兄督造而成,三好义贤在此布阵,无意间发掘橘诸兄墓穴,惊扰了古人的清净长眠。

    三月五日,久米田战役爆发。畠山高政出兵挑衅,三好义贤吹响法螺,倾巢突进。畠山军稍稍退后,义贤下令追击,阿波虎贲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看到义贤所在的本阵落了单,畠山高政趁机命令预先埋伏的根来众以铁炮攻击,一时间声如滚雷,弹如骤雨,三好武士仿佛镰刀收割下的早麦,纷纷伏地。

    三好义贤发觉情势不妙,毫无退意,召集溃兵抵御畠山反攻。两军短兵殴斗,杀与被杀只在呼吸一瞬。混战之中,根来寺左京和尚手执三尺长刀斩击三好义贤,义贤挥舞名刀光忠切开左京的臑当。义贤当时已被铁炮击伤,力有未逮,终究还是叫左京杀死,斩下首级。三好方阿波军先胜后败,溃散无遗。义贤小姓十一人,在尸体旁次第切腹,无一幸免。

    三好义贤死时年仅三十五岁,是第一个因铁炮而死的战国武将。

    义贤战死久米田时,三好长庆正在饭盛山城举行练歌会,名人谷宗养和里村绍巴列席其中。连歌轮到长庆,踌躇良久无有佳句。恰在此时飞脚送来噩耗,长庆看罢急件,不由诵念“ 芦にまじれるすヽき一むら”。满座达人听闻,为之喝彩。

    三好义贤与堺市的商人关系良好,他嗜好收藏,拥有五十余件茶器珍品,如珠光茶碗、三日月壶,皆天下知名的宝物。此外义贤师从武野绍鸥,精通茶道,与千利休交情甚好,和日莲宗僧人日光上人关系也很密切。商人、茶人、僧人是当时财界的风投代表,手握巨资,等待有望控制京都的天下人。凭借义贤的关系,三好家才得以飞速扩张自身势力。

    三好义贤在政治上也有高明的表现,他与篠原长房共同制定的“新加制式”后来成为三好家的分国法,是故三好义贤被称作长庆的右腕。义贤战死久米田,三好长庆仿佛被砍断用剑的手,世人看长庆的眼神就此改变。划破天际的流星开始陨落,璀璨艳丽的玫瑰就此凋零。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当务之急在于挟胜而来的畠山高政。畠山四万大军围困饭盛山城,意图擒杀三好长庆,结束三好在畿内的优势地位。长庆紧急征召丹波、摄津各处军团回援,到五月时三好大军群雄汇聚,军力达到六万,对阵双方在教兴寺附近对峙。

    五月十九日战役爆发,依靠松永久秀的谋略,三好军奋力击破畠山高政,教兴寺合战以畠山总崩,六角降伏而告终。三好长庆在京畿诸国只手遮天,再无敌手。

    只是,这已是末日将临的诸神黄昏,群鸦在天际聒噪,等待血肉的盛宴。

    永禄六年(1563年)六月,三好长庆嫡子三好义兴病重,虽经名医曲直濑道三悉心诊治,过了两个月还是在芥川城病逝,享年二十二岁。义兴是三好下一辈里面的佼佼者,被形容为治理天下之材。义兴之死,好比坦格利安失掉了龙,多斯拉克失掉了马,铁群岛失掉了长船,美利坚失掉了弗洛伊德。


    三好义兴像

    三好长庆上洛时曾偕同义兴一起觐见足利义辉,拜领将军名讳。长庆移居饭盛山城,原本的居城芥川城交给义兴镇守,完全是将他作为继承人加以培养。

    六角义贤侵攻畿内,三好义兴和松永久秀抗击六角军,颇有胜绩。久米田战后,饭盛山危急,三好义兴、松永久秀驰援教兴寺,一举击败畠山高政,六角义贤随之撤退。

    三好义兴风雅有姿容,年纪与足利义辉相仿,深得幕府将军与朝廷公家的信任。他若是能够顺利即位,三好家在京都与畿内的地位可谓稳如磐石,细细经营,攻略天下也不是不可能,只能说天妒其英,遂不假年。

    后世为三好义兴惋惜,流言说松永久秀毒杀义兴来篡夺主家的基业。松永久秀作为极恶非善,是战国时代著名的背锅侠,多一口锅少一口锅无伤大雅矣。

    三好一族虽说是阿波的土豪,追源溯流也是有出处的。轮到松永久秀,那是真的没有出身。关于松永出仕三好前的行踪,有说是山城商人,有说是摄津国人,有说是阿波农民,种种传说没有一个能作数,总之就是一个毫无根基的后浪。松永久秀与弟弟松永长赖投奔三好长庆,渐获宠信,做到右笔的职务,成为长庆的心腹。


    松永氏家纹:茑

    三好长庆与足利义辉交恶,松永兄弟开始崭露头角,成为摄津、丹波方向的方面大将。弘治二年(1556年),松永久秀被任命为京都奉行,授官弹正忠,迎娶三好长庆的女儿,成为主家的乘龙快婿。

    永禄二年(1559年),松永久秀奉令开始侵攻大和,修筑信贵山城,以此为松永氏的据点。凭借压制大和的功绩,松永久秀和三好义兴一道成为将军义辉的相伴众,授官从四位下弹正少弼。

    十河一存、三好义贤先后横死,松永久秀解围饭盛山城,大败畠山高政,后来又奉令讨伐背叛三好的幕府执事伊势贞孝,久秀在三好家的地位蒸蒸日上,直追三好义兴。与此同时,弟弟松永长赖攻克丹波,被京都的名儒清原宣贤恭之为“丹波大守”。与日渐昏暗的三好相比,松永兄弟俨然冉冉上升的明日之星。


    月冈芳年所绘松永久秀像

    永禄六年(1563年),三好义兴病死,深受打击的三好长庆一病不起。长庆将弟弟十河一存之子熊王丸收为养子,改名三好义继。三好长庆缠绵病榻,京畿事务尽数落到松永久秀掌控之中。松永悄咪咪培植自己的亲信,打击主家的臣从,前者举之令其高,后者抑之使其下,如此一来便引发安宅冬康的警惕。

    安宅冬康是三好长庆硕果仅存的弟弟,继承海贼安宅氏,以淡路岛为据点,衔接四国阿波和畿内诸国,是三好家崛起的擎天白玉柱。松永久秀忌惮安宅冬康的功绩,前往饭盛山城向三好长庆诬告安宅冬康谋反。三好长庆久病昏聩,当即召来弟弟冬康亲手杀死。此后群鸦噤口,万马齐喑,再无人能够独力撼动松永。

    永禄七年(1564年),三好长庆病逝,享年四十三岁。长庆起于阿波一隅之地,席卷畿内,天下庶几再无敌手。日方正午,转瞬便残阳西下,山河万里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人生五十年,梦幻如朝露。

    长庆死后,三好义继继位,实权掌握在松永久秀与三好三人众手里。所谓三人众,三好长逸、三好政康是三好长庆的同族,岩成右通是三好家的重臣。三好三人众代表的是三好的臣从势力,松永久秀挟持三好义继,代表的是三好的正统势力。


    三好义继像,土佐光吉笔,京都市立艺术大学艺术资料馆蔵

    京都足利义辉见三好家暗潮涌动,以恢复幕府威名为由发信邀请各地大名上洛勤王。松永久秀控制不住义辉,与三好三人众合谋弑君背主。永禄八年(1565年)五月,松永与三人众借口清水寺参谒,动员军队夜袭二条御所,史称永禄大逆。传说足利义辉与侍从武士奋力抵抗,斩坏名刀无数。足利义辉师从剑圣上泉信纲,精于技击,人称剑豪将军。怎奈寡不敌众,死于非命。

    永禄大逆是战国时代的大事件,也是下剋上的顶级操作。松永久秀发迹太快,根基浅浮,这才出此下策。松永与三人众拥立平岛公方足利义维之子足利义荣继任室町幕府第十四代将军。即便如此,松永背负弑君者的罪名,为天下人唾弃,前将军足利义辉旧臣细川藤孝安排义辉的弟弟足利义昭逃出京都,流亡各地征召大名支持。

    弑杀义辉以后,三好三人众与松永久秀很快翻脸,鏖战畿内。双方决胜东大寺,战火炽烈,雄壮的东大寺也被夷为平地。织田信长后来便以篡夺三好、刺杀义辉和火烧东大寺这三桩事迹来指认松永久秀为天下恶人。

    永禄十一年(1568年),织田信长响应足利义昭邀请,出兵上洛。信长进入京都,三好义继和松永久秀臣服,三好三人众退回阿波。两年后织田信长讨伐朝仓义景时遭到妹夫浅井长政背叛,撤退过程中松永久秀说服近江朽木元纲让开道路,使得信长得以返回岐阜。

    元龟二年(1571年),末代将军足利义昭不甘心沦为织田信长的傀儡,召集浅井、朝仓、本愿寺、三好、六角与武田诸家构筑信长包围网。元龟四年(1573年),武田信玄在上洛途中病死,包围网破裂。同年足利义昭兵败,遭到信长追放,室町幕府至此灭亡。

    三好义继收留足利义昭,招致织田方佐久间信盛攻击,于城破之际自尽。松永久秀向织田信长献出多闻山城和众多家宝以示降伏。

    天正四年(1576年),松永久秀再度背反,织田信忠率领大军包围信贵山城,最终松永久秀与茶器平蜘蛛同碎。

    松永久秀弑杀足利义辉的时候,大概没有预料会招惹到尾张的魔王。松永与三好虽然是大时代下剋上的始作俑者,其实并没有推动时代进步的自觉,不过是叫潮流裹挟的浪涛而已。谁又能想得到,永禄大逆的凛冽刀光会映照到本能寺的熊熊烈火,而演变成万历年间争夺三千里锦绣江山的血斗。

    时代的罗网草蛇灰线,皆有其因,亦有其果。巴士底狱被攻克的时候,路易十六惊讶地询问:“这是造反吗?”大臣回答:“不,陛下。这是一场革命。”

    巴黎市民筑起街垒,土耳其人抽着水烟嘲笑这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全想不到埃及狮身人面像的鼻子已是在劫难逃。革命发生,全世界的国王都要低下头颅。

    "我很清楚您肩挑重担,其实,我可以为您分担,我一定能为您做些什么——至少,就算做做样子,也可以终止所谓我篡夺主家的谣言哪。"

    松永久秀所以能够攫取高庭玫瑰,靠的全是三好长庆的宠爱与滥信。

    这世界上,人人欢喜的无非是亲你爱你夸你赞你,讨厌的自然就是劝你谏你阻你拦你。所有人都是小丑,头戴王冠的尤其有趣。王者罕少有能力分辨身边的忠奸善恶,那些用甜蜜言语求取欢心的,其实是在悄悄地掩盖你的眼,遮蔽你的耳,隔绝你的声音。

    一国的衰亡,从外头杀过来,一时是杀不死的。总要内部生出蠹虫来,自杀自灭才会一败涂地。那些一面挥舞语录高喊永远健康,一面筑起高墙,扭曲思想,审查言论的蠹虫,才是世人忽略的——

    腹心之敌。

    (第六十二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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