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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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衣柜里找衣服，发现一件紫红色的羊绒衫还原封没动地在塑料袋里装着，一穿没穿。这是什么时候买的？一准又是女儿给买的。我和老伴的衣服，冬天棉的，夏天单的，春秋绒的毛的，她早早就给买好。老伴给她钱，她说什么也不要。

老伴说：“我们的钱也花不了，你给我们买，就要钱，你不要钱，以后再买衣服我们也不要。”

女儿笑着说：“我们也不缺钱，给你们买，你们就好好穿，别舍不得穿就行了。”

我知道女儿在敲打我，说得是我。头些日子过父亲节，她非得要给我买衣服，我说：“我那衣服多多的，都穿不过来地穿，你还买，那不是压箱子底吗？”我怕她不相信，就用手机照着衣橱里的衣服给她看。没想到正照着一件衬衣，上面的商标还完好无损地在衣服上挂着，我便说，“你看看这件，商标还在上面好好的，那就说明穿都没穿，你还买，穿过来了吗？你可别买了，别浪费那钱了。”好说歹说，她才没买。但是也埋怨了我一通，说我舍不得穿，舍不得吃，一辈子白活了。

我觉得吃饱穿暖，就很幸福了，还想怎样！

忽然又看到了几个兜肚。

什么是兜肚，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尤其是年轻人。

兜肚，顾名思义，就是兜住肚子的物件。过去，孩子出生后，必须得带兜肚，是为了怕肚子着凉。

我家已没有小孩，就我们老两口，怎么还有兜肚？说起来有趣。我老了，却最怕着凉，一着凉，就满肚子气，“咕咕噜噜”非常难受。我忽然想到，小孩子怕肚子着凉戴兜肚，老人怕肚子着凉，是不是也可以戴兜肚？能不能行，试试才知道。我便决定做个兜肚试试。

做个兜肚很简单，把布剪成菱形，缝上，订上带即可。家里用不着的布片有得是，还有缝纫机。缝纫机还是结婚兴自行车、缝纫机和手表三大件时买的，多次搬家，也没舍得扔，用来缝缝补补还是很方便的。

我找来布，剪出面，剪出里，当中絮上棉花。一想，兜肚是贴身穿的，容易出汗，必须经常洗，絮上棉花，不能洗怎么办？忽然想穿不着的毛衣、绒衣有得是，何不剪好放在里面，既暖和又不怕洗，多好！我为自己这一想法，很自豪！

我也会使缝纫机，年轻时在农村曾做过四个兜的中山装，做兜肚那真是小菜一碟。没费吹灰之力，就把兜肚做好了。又一想，干脆做两个，可以换着穿。

你别说，戴上兜肚，肚子还真差点儿着凉了。

这事不知怎么让女儿知道了，她说我：“你要戴兜肚说一声，我在网上给你买。你自己做，用的都是旧布料，那能暖和？”

我说：“里面絮着绒衣、毛衣片呢，可暖和了。”

女儿不无嘲讽地说：“我还不知道你，为了节省，不暖和也说暖和。”

没过几天，一天下班后，女儿回来了，从袋里掏出几个塑料袋，说：“我给你买的兜肚，你看看人家做的，又精致又暖和，比你那将就材料可强多了。网上买也不贵，仨瓜俩枣的，穿坏了，我再给你买，你可别穿你自己做的了。”

我看看那兜肚确实比我做得强多了，又好看又新鲜，穿上一定暖和。我感谢女儿的一片孝心，说：“我穿，我穿新的。”

女儿仍不放心地说：“我来再看你穿那旧的，我就给你扔了。”

女儿知道我答应是答应了，穿不穿还是另一回事，她知道我节俭成瘾，什么东西不坏得不能用起不扔呢。

女儿走了，老伴说：“女儿说了，让你穿新的，再看你穿旧的，就给你扔了。”

我说：“这旧的我刚做上，也是新的，穿着还很暖和，没必要换。等我把我做得穿旧了，再换新的还不行吗。”

老伴道：“我知道你就是嘴上答应，心里却舍不得扔，你就是乞丐命，穿新的烧得受不了，就得穿旧的。”

老伴说得对，我穿新的总觉得不舒服，穿旧的觉得舒服，心里坦然。所以，就一直穿我自己做的，女儿买那新的，也就压箱子底了。

看到兜肚，又让我想到了鞋。不必说女儿冬天给我们买棉鞋，夏天买网鞋，春秋买夹鞋，也不必说买高档的皮鞋，买时髦的布鞋，就说买拖鞋吧，你想都想不到……

冬天我怕穿拖鞋着凉，就在鞋底上垫上鞋垫，不知怎么也被她看见了。立即在网上给我们俩买了两双厚底拖鞋。鞋底有二寸厚，像高跟鞋。

老伴看了，笑着说：“这能穿吗？赶上高跟鞋了，穿上还不得磕跟头。”

我看着那高跟也眼晕，怕不能穿。

女儿说：“你们穿穿试试，能穿就穿，不能穿就别穿，别摔着。”

我们穿上试试，却没觉得跟多高，走走，也不觉得别扭。冬天，我俩便穿上，很舒适很暖和，很享福。

老伴说：“还是女儿疼我们，给我们买这么好的拖鞋，还以为不能穿呢，没想到穿着又暖和又舒服。”

我说：“要不怎么说，女儿是爸爸妈妈的小棉袄呢！有小棉袄多温暖啊。”

是啊，女儿不但关心我们的衣食住行，家里一有什么活儿，她也是抢着做。就说家庭聚餐吧，只要是在家里做，她就成了主厨，煎炒烹炸，就成了她的活儿。冬天还好说，炎炎盛夏，屋里气温高过三十度，厨房里的温度更高，她又是切又是炒，又累又热，汗顺脸往下淌，她从不叫一声苦叫一声累，总是乐呵呵的，做出大家都啧啧称赞的美味菜肴来。

她不但勤劳，而且很爱学习，她从网上学习烹饪技术，做出来的菜不比厨师差。有时为了做好这顿菜，她头一天就在家里把难做费时间的菜做出来，如煮酱牛肉，炖肘子……第二天拿到这里来就省事了。

大家都说她做得菜好吃，比饭馆做得又可口又实惠，都很感谢她。

她总是谦虚地笑着说：“只要大家吃着满意，我就知足了。”

离年傍近，她总是把女婿也拉上，回来帮着忙年。洗衣服、洗床单、扫房、擦窗玻璃……洗窗帘，洗好后，女婿就给挂上，让我们优哉游哉地过年。

擦窗玻璃是个既累又危险的活，我不让他们擦，说请擦窗玻璃的来擦就行了。

她总说：“请擦窗玻璃的来擦了，我妈总不满意，大过年的，让她心情不愉快多不好。还是我们来擦，她哪不满意，我们就重擦。”

她妈太挑剔，明明窗玻璃擦得很干净了，她顺着太阳光一瞧，就说这有一道印那有一道痕，女儿女婿就得重擦，直到她满意为止。

她每次回来擦窗玻璃不但受累，而且她妈鸡蛋里挑骨头，还闹一肚子气。每回都气着说：“过年我们可不给你们擦来了，气都气饱了，你们快请擦窗玻璃的吧。”可是，到了过年，依然回来擦来，因为，她知道，她回来擦来闹一肚子气，总比她妈请擦玻璃的擦闹她妈一肚子气强。她妈一生气，不是这难受就是那难受，一家人连年也过不好。

女儿好强，能干。不禁让我想起她小时候，她十来岁时，那时，已包干到户，我们起早贪黑地莳弄地，回来得晚，她天天放学回家，就能做中饭。当然，那时的饭也比较简单，主要饭食就是捞米饭。可她那时才十来岁，又瘦又小，还没锅台高，竟能做饭，村里人都有点儿不相信。

有一天，下午拔草快收工时，我突然想起，每天中午我都把水缸担满水，那天忙了，没担满水，女儿在家做饭，她怎么从缸里往出舀水啊？那时盛水都是用大缸，能盛四、五担水，女儿还没缸高，怎么往出舀水啊？又忽然想到，说谁家的孩子从缸里舀水栽进缸里去了，不禁害怕起来，赶忙让老伴回家看看。

等我收工回家时，像每天一样，米饭已焖好，我问谁做的？老伴不无夸奖地道：“谁做的，你那‘万恶滔天’的女儿做的呗，我回来，她都焖上米饭了。”

“她怎么舀上水来的？”

“你想都想不到，她够不着缸里的水，就搬来饭桌——那时的饭桌都是放在炕上的，也就一尺多高，踩着桌子，还是够不着，她又把小板凳放在桌子上，就舀出水来了。你说她是不是‘万恶滔天’？”

女儿这么聪明，真令人欣喜！

记得放学后，她和伙伴们去田野里挖猪菜，谁也挖不过她。村里大人见了，都夸她能干。

那是放暑假，一天，我和老伴去地里锄地，锄到地当中时，看见地头像有个人。先还寻思是过路的，可看老在地头，我便回地头去看。一看是女儿，她小小的个儿，拿着二米多长的锄头，在锄地。我是又好笑又好气，她十来岁，还没锄杠的一半高，怎能锄地？

我说：“你怎么来锄地？还拿不动锄呢，快回去吧。”

她不服气地说：“一个锄地还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把锄头搭进地里往后拽嘛。”一边说着，一边示范，把锄头搭进地里，她像蜗牛似地随着锄头一起往后倒，我看着都忍不住笑。

她仍信心满满地说：“你看我锄的，一点也没伤着苗，垄背上的草都锄掉了，合格吧？”

我说：“不合格，你快回家待着去，等你能干时，有你干的。”

她仍坚决地说：“我能锄，为什么不让我锄，我就锄。”说着，就是不回去。

我也拿她没办法，只得让她锄。

村里人知道了，都夸她能干。

她上学读书也非常用功，学习也非常好。记得那时天天晚上熬猪食，就是把米渣、糠皮、野菜放在一锅里煮熟，烧火熬猪食就成了女儿的专属了，天天晚上坐在灶坑的小板凳上烧火，熬猪食很费火，一般都得二、三十分钟。女儿烧火也不闲着，手里拿本书，听她“嘟囊嘟囊”地背。

老伴经常不无炫耀地道：“你还埋怨我让你天天熬猪食呢，不熬猪食你能把书背得那么好！”

因为学习成绩从小学到中学，一直都名列前茅，所以，初中毕业就顺利考上卫生职业学校。那时考上中专比现在升上名牌大学都难，那时能考上中专的真是凤毛麟角。毕业后顺利地分配到医院当了一名护士。

当上护士以后，她依然是对工作尽职尽责，对医术精益求精，成了医院有名的“g一针”，是说她给患者输液扎针，保证一针就扎上，因而被誉为“g一针”。你可别小看这“一针”，这可不是护士人人能做到的，你再有经验，也有扎不上的情况。尤其是小孩儿，他（她）手蹬脚刨，没一点儿老实气儿，而且血管又细，很难看清。可女儿不管多难扎的小孩，她都是一针扎上，像是有火眼金睛，能看清那血管一样。

……

想得太多了，找件衣服，想起了女儿的过往，逝者如斯夫，一切皆往矣！

现在女儿也快到退休的年龄了，家庭幸福，生活美满，他们有个优秀的女儿，她依然是对工作兢兢业业，对家庭勤勤恳恳，可谓事业和家庭双丰收。

她该享天伦之乐了，可还是对我们依然尽心尽力地关心和无微不至地照顾，让我们时时感受到小棉袄的温暖。

有个女儿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