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六上午上完四节课，我带着三个小朋友驱车赶往乡下的父母家，家位于豫西丘陵区。天朗气清，路边一树树的粉白色玉兰开得闹嚷嚷的，博物馆前的绿毯上缀满了放风筝的成人和明媚的儿童。出了城，春意稀薄，远望柳色嫩黄，走近却似有若无，但是路边麦田绿油油的。轻车熟路，路上车辆不多，新修的路很宽且没有标线。车速一提，就像小时候甩开脚丫子跑，有种撒欢的快乐，我喜欢这样的驾驭感。偶遇路旁一树杏花，孩子们下来撒尿、攀树。我看着她们，就很快乐。
“阿姨，路边的井里有没有水妖呢？”小孩真幼稚啊。当我们四人趴在井口往下看，看到了我们自己的脸，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游，我悚然一惊，难道贞子阿姨出现了？细看是一条胳膊粗的蛇。小朋友惊恐交杂着惊喜给她妈妈打电话，“井里有条蛇，好粗啊，都快变成蛇妖了，会不会修炼成白蛇娘娘呢？”大概当一个人对一切熟视无睹、对新生事物还不了解就嗤之以鼻时，差不多她就老了，思维的僵化比身体的老化更能体现衰老。李鸿章当年去英国，转了一圈说：无甚可观。一个帝国已是穷途末路。我喜欢跟孩子在一起，她们给了我看世界的视角，也给了我保持心灵年轻的方法——保持好奇心。在我觉得“无甚可观”的乱石滩里，她们呼啸着俯冲下拦河坝，把石头扔进水里比谁的水花大，比赛打水漂。这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午后。
经常从现在的生活中出离，或远行或读书，可以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其实不读书不远行也没什么坏处，只是太过沉溺于当下的生活，容易让人狗苟蝇营。而读一本传记或者游览名人故居，就可以窥见别人的人生，或波澜壮阔，或平淡无奇；读一本心理学的书或者到异国他乡，就能洞悉自我的处境明白他人的祸福；读一本历史书或者看看各地的博物馆，你会明白刀光剑影飞黄腾达的生命也会尘埃落定。读书远行，让人在历史、现实、未来的时间中；在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的空间中来回穿梭，即使改变不了眼下的境况，但是可以改变此时的心情。
2、
说到心情，上周有那么一点小不开心。起因是一节公开课。
工作十来年，又年逾三十，内心还是缺乏淡定和从容，缺乏应有的教学自信，居然因为一接公开课紧张了几天，最后还是草草了事。然后引发了一连串的情绪反应，我坐在沙发上垂头丧气，觉得自己很差很差，什么事都做不好，班里学生也让人不省心，女儿又接连受老师批评，好男三千我还只取一渣。朋友圈的人总是又美又多爱更多金，又精致又阳光又上进，再看看自己满脸菜色，精神萎靡，赘肉渐生，跟个糙老爷们儿似的，喜欢我的人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早晚都会离开我……
文友们那么多青年才俊，人生赢家，现身说法《我是怎么从月薪三千到月薪十万的？》，《粉丝从0到50万，我用了三个月》，处处都是一夜成名，一朝暴富；或者谁又出了第N本书了，又有知名出版公司慕名而来；为什么人家又美又能写做生意带孩子家庭事业全面辉煌，我成天嚷着要减肥却少吃一顿饭都做不到？说好了努力工作，为什么早起十分钟都困难。忍不住骂自己你这么穷还这么心安理得，你不羞愧吗？跟我同时开公号的几个闺蜜也都蹭蹭几十万粉丝了，我就像死都火不起来的星二代一样，更痛心的是还有人评价我的文章越写越烂了，仅有的几千粉丝也被我犯傻逼犯掉了不少。还有什么比没有长进更令人痛苦的事吗？网上有那么多好文，粉丝们早晚会发现我很烂而取关我的。呜呜呜！这些毒鸡汤堪比心灵硫酸，整个人被自卑和焦虑淹没。
因此当有人说，“关关你好漂亮啊，你头发挺好看，你好有才啊”，我就会反复问“是真的吗？你为啥不早说？”
3、
回到乡下，躲开了外边的纷纷扰扰，这里时光缓慢宁静，有几家正在盖新房，水泥和沙堆在路旁，一些人变得更老了，一些孩子已经长到我不认识了。
我妈边打麻将边跟我唠叨，一远亲，才六十出头，肝癌晚期，只能进些流食，他儿子大约不孝，不让他进家门，他又不愿住女儿家，生生把自己气出病来了，家中哥姐皆是让人羡慕的高寿，只有他要先行一步了。我说，“儿子不孝，不还有女儿嘛，思想转个弯，往乐观处想，没心没肺多好”。在谈论别人的问题时，我心里就跟明镜似的。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平凡地活着，平凡地生老病死，平凡地从小王变成老王，知道自己的平凡就别那么苦大仇深。
带孩子去挖野菜，她们当成乐趣，在无风的田野里疯跑，好像三十年前的我，不同的是心境。我那时把挖野菜、薅猪草当成任务，烦不胜烦，现在吃野菜是雅兴，那时是没得选。
这里是我的起点，能走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龙应台在《我们为什要学习文史哲》里提到朋友从以色列带给她一朵沙漠玫瑰，其实就是一捧难看的干草（地衣），她按照说明书将其放进注满清水的玻璃碗里，跟两个儿子每天去看，第一天没有动静，第二天发现它的中心已经从里往外稍稍舒展松了，且有一点绿的感觉，第三天那个模糊的绿已经实实在在是一种绿的颜色，散发出潮湿青苔的气味，虽然边缘还是乾死的，它已自己张开，让作家看出了它真有玫瑰形的图案。每一天，它核心的绿意就往外扩展一寸。第八天，当他们去看沙漠玫瑰的时候，恰逢邻居也在，这一天，展现在大家眼前的是完整的、丰润饱满、复活了的尽情开放的浓绿的沙漠玫瑰！
作家母子三人因为太快乐了而疯狂大叫，这个邻居在旁边很奇怪的说，不就一把杂草，你们干嘛呀？
在邻居眼中，它不是玫瑰，它是挺难看、气味潮湿的低等植物地衣，也就是说，他看到的是现象的本身定在那一个时刻，是孤立的，而作家所看到的是现象和现象背后一点一滴的线索，辗转曲折、千丝万缕的来历。知道它的起点在哪里，在价值判断时，它的美是惊天动地的，它的复活过程就是宇宙洪荒初始的惊骇演出。
知道了自己的起点就不会无谓的比较，因为地衣只能跟过去的自己比，要是跟玫瑰比，岂不气死？即使自己使出了洪荒之力，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一把难看的干草，一朵盛放的地衣甚至不及一朵枯死的玫瑰。
回到这里很容易让人接受自己就是很平凡，自己能力就是很有限，明白自己像地衣一样普通和渺小，终有一天会随着前人销声匿迹。虽平凡却不想平庸，是地衣就不奢望和渴求自己有玫瑰一样的梦想，但是要做一个生机勃勃的地衣，即使干枯了，遇到清水也有随时复活的能力。
没事的时候，我喜欢出去走走，或到新地方猎奇，或是去老地方怀旧。前者通过不停的转移，来感受异常带给自己的刺激；后者则通过安静的反思，了解更深刻的自己。在新地方获得更多的资源和创意，在老地方获得慰籍和勇气。
毕竟平凡的人也配有诗和远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