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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洪塘,洪塘水深难得渡,小妹撑船来接郎,问郎短,问郎长,问郎出去几时返?”稚语童声唱出的歌谣尽是空灵之意,别有一番韵味。
三月中,雨水后,谷雨断霜。“戴胜落桑,蚕宝该生了。”窗边一妇人望着前面的桑树莞尔,“阿宁,记得明早采桑叶。”“记下了。”声音远远地从里屋传来,伴着清脆的碗碟声。
三月中,蚕宝宝要生了,又该忙着采桑叶,采桑叶,真烦。采桑叶,天泛鱼肚白的时候就要出门,要挑桑树面面都能晒到太阳的,要择叶平整无缺的,由于是春蚕一,二龄的,只能选每抽枝条上的一到两片叶,诸如此类,繁琐之至。可是没法子呀,家里就靠这活计过日子,蚕宝宝是金主呢。
晨起,出门有些凉意,阿宁不自觉搂了搂篮子,“阿香,我们走吧。”乡野之路,只有两个小姑娘伴着这两边丛生的花草了。目望之处一片茫茫绿海,有些淡淡的桑叶香气。不一会儿,篮子渐渐多了些分量,阿宁掂了掂,够了。嘴角扯出一个笑来,或许明天就得空了。
“明天是什么日子?要得空?去见阿公?”我听得前面觉着没意思,直到这才勾起点我的兴趣。叫阿宁的阿婆不说了,只浅浅一笑。“明天你再来陪我,我就告诉你。”
“阿婆,我明儿要是不来呢?”我起身走到篱笆回头问。
“那我后天再等你。后天阿哥就回来了。”阿婆坐在小石凳上,倚着暗昏,没来由得难过。穿过小路我回到家中,阿娘问我去哪,我答去宁阿婆那。乱讲话,快去摆碗筷吃饭。我本来也少经过宁阿婆那,每次离村子都有一两公里,看着像没人住,没想里面住着一对老夫妻。只是今日同伴与我打赌,敢去那屋子就给我一个铜板,那样我就可以尝一下糖葫芦的滋味了。
我舔着糖葫芦去阿婆家,宁阿婆望着我手中的糖葫芦出神。我拔下一颗给阿婆,阿婆托着两腮说:“腻死人哟。”原来是这么个滋味。
明天是镇上的集会,阿宁想去看看。真的,只是看看。这么大还没走过村子和桑树林之外的地方。去镇上该穿什么,阿宁没主意,穿上最干净的那套罢,平日里舍不得穿的那套,平平整整地摆放在柜子里的那套。阿宁抱着衣服睡了一晚。临出门,娘亲在蚕室无暇分神,只瞥了一眼,阿宁的心都提起来了。“快去快回罢,家里人手不够。”
“知晓了。”
集市真热闹,真繁华。繁华?怎么会蹦出这么一个词?大抵是集市上的东西多得比家里的蚕还多,还有许多乐呵呵的人,烟火缭绕,香味充斥鼻腔,缤纷的色彩冲击着眼睛。一时阿宁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手和脚不知道该怎么摆弄,怎样都不自在。在愣神的时候,阿宁看见了一串串红艳艳的“小灯笼”,好像很好吃。小贩叫卖声穿过街道,停在阿宁身边问:“来一串?”阿宁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看着那些红艳艳的“小灯笼”,衣裳里的几枚铜板热得发烫,娘亲说买点米回去的。“不了。”阿宁嘴里蹦出这两个字,好像被挤走了全部的力气。转身欲走,小贩说:“等等。”说着摘下一串卖相不好的,“拿去。”走了。阿宁生出几分窘迫,低低说声“多谢。”忽地不知哪来的小孩抢走糖葫芦,阿宁想都没想就追上,可集市人潮涌动,人早就没了踪影。阿宁有些难过,理理气息,该买米回去了。到了米铺,一摸,钱不见了。阿宁慌了。店里的人见阿宁没动静,遂厉声赶走。阿宁来来回回走在集市上,不敢回家。“姑娘,你有什么事么?在下唐突了些,但在下看你在这条街上踱了好几回了,想能否帮上你些忙?”抬眼看去,是精致的华绸缎子,是个少爷罢。阿宁摇摇头,走了。晚霞绚丽,不懂阿宁的内心戏。
“阿娘,钱丢了,米没买。”阿宁想起糖葫芦,更想哭。
“陈家少爷送来一石米,说是答谢你的。”阿娘正经地看着阿宁。
“陈家少爷?我,我没做什么,我都没见过他。”阿宁想起那华绸缎子。
“算了。”阿娘看着阿宁一脸奇怪的样子,起身去蚕室,“我们终是平常人家,这会看是好了,可大户人家的心思猜不得,没准下次就不顺他的心,我们,还是理他们远些。”
阿娘劈头盖脸的一段话,让阿宁觉着很委屈,眼眶里的泪水快盛不住了,咬咬牙,“嗯。”
宁阿婆又不说了,在摇椅上睡过去了。她不说,我也知道,肯定两个人最后成亲了,不然怎么会跑到我们村子来定居。只是其中曲折,不足为外人道。
所有人都没想到那个乖巧懂事阿宁竟然会私奔,丢下娘亲和弟弟不管,就跟着陈家少爷一起走了。当然事实不是这样,陈家少爷从来没说要和阿宁私奔,只是说送阿宁离开,他终是放弃了,三分钟的热度,阿宁一个人在码头等,等到天昏黄,可是陈家少爷没有来,阿宁自己一个人走了,原以为至少会来送送的,走的时候,陆玄来见阿宁,“阿宁,陈少让我来送送你,你想好了?这样不值得。其实……”
“我走了。”看看天色,他怎么会来,他怕是也没脸见我罢,正好我也没好意思见他。
两人看似情投意合,其实早已各别两心,只是阿宁赔上了一颗热乎乎的心,而且是赔给了陆玄,陈家少爷的好友,阿宁深深看着陆玄,登上船,船离了岸,阿宁朝陆玄大喊:“如果可以,我想下辈子还是想遇见你。”如果此生不再见,我想你知道。
这么说,和宁阿婆成亲的是陆玄,不是陈家少爷?
我还没想明白,只听见宁阿婆絮絮叨叨讲着,让小贩假意给糖葫芦的是他,和陈少打赌,阿宁会不会拒绝他们的帮助,输了送一石的米。最先喜欢阿宁的是陆玄,愿意放弃一切的只有陆玄。一开始就是陆玄。因为他觉得阿宁需要有人拉一把,不然那样悲伤的她就淹没在人群里,再也见不到她。可是阿宁一腔的情意都是为了陈少,陆玄的心意只得藏起来,藏得再深一些。结果大家都回不了头。这些是后来才知道的。
“其实,我和陈少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说我们是很好的一对儿,一开始我确实是满怀少女心思,可是我明白我们不合适,因为我常常和陈少在一起时,我脑海里总是闪现出一个问题——他真是那个最初向我伸出手的那个人吗?他宠溺我时,就像对别的人,我并没有不一样,我只是多了一个身份而已。后来,我慢慢觉着,我们不适合,因为我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他骄纵,他少年意气,他受不得苦,我觉得我离他很远。”
本来到了这个地步我就该说清楚的,可是我贪恋每次见到陆玄的时候,我若离开了陈家少爷,我有什么脸面,什么身份见他,结果越拖越久。
宁阿婆咳了几声“我想更多的时候我欢喜的是陆玄,和他在一起是真闲适,就像老夫妻一样。只是陆玄是陈少的朋友,不可以,不然大家会看不起我,陆玄也会,因为我的身份。”宁阿婆叹口气:“他一直以为他是我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其实不是,我的选择一直都是他。”宁阿婆笑得像小姑娘一样花枝乱颤。在离岸的时候,宁阿婆喊的那句话让陆玄浑身一震,嘭——就掉进水去,不管不顾地朝阿宁的船游去,阿宁吓到了,赶忙让船家停下划回去,陆玄狼狈地上了船,也顾不得身子,就揽住阿宁:“阿宁,让我跟你走罢,我可以陪着你,什么‘朋友妻不可欺’我也不管了。”
“我们都不提糖葫芦。”毕竟阿宁第一眼看见的是陈家少爷不是在背后的陆玄。
我看见篱笆外一个圆点越来越大,是宁阿婆的陆玄吗?宁阿婆声音越来越小:“希望你能好好的,那是我一直所牵挂的,在我走之后。”
是拿着糖葫芦的陆阿公,我没有听宁阿婆最后的那句话,我兴冲冲跑去,“陆阿公,你从集市回来了?宁阿婆很想你哩。”陆阿公颤了一颤,“阿宁啊。”我回头看去,阿婆不见了,只有摇椅还在晃动。陆阿公一人拿着糖葫芦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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