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回到小镇时,雪还积着一层,并未化开。北方的春天便是这样,哪怕万物抽长,冷意也不减分毫。小镇里的人,砖,瓦,猫狗,树,篱笆,好像旧了几分。又似乎与多年前离开时毫无分别。
灵柩早停在房门外,相关事宜妥当。五个多小时的路程,让她有些疲倦。她背着书包,像初中周末放学那般,划开门栓,推开门,迈开左右脚。丧仪轻简,没什么人。此时她面容平静,仿佛三十岁时那般丰腴,热爱一切与美相关的事物。耳垂上戴着那两颗金色耳钉,小小的,是花朵的形状。
人们对死亡总是比降生更敬畏些。她听到许多传说,女人病了很久,无人医治。同宗信徒为她祈祷,直至尸身僵硬,众人四散退去。也有人说她精神出现异常,兄弟姐妹逐渐年老,离世或远居。内心孤苦,郁郁而终。所有的描述中,都未曾提及男人的名字。她知道即使是他,也找不出丝毫的破绽来。
有时莱恩想女子单纯大概也是好的,不必得见世间种种。他以宠爱之名,控制和计算了她许多年。直到丧仪主持提醒出发。她才回过神来。眼前一切焚烧的样子。想起书中手炉, 美人用铜火箸一圈一圈的拨着灰。
“很久不见,和您聊聊。”
“欢迎,我很高兴。你终于肯回来。”
“我想我们之后不必再见或联系。”
“……。好,只要你开心就好。”
“您可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我是最了解您的人。所以不必装作,装作为谁好的样子。”
“我是善于谋算,可是你知道虎毒不食子。”
“是孩子还是棋子,我的出生对你来说,更像是挽留她的一步棋。”
“我能从你身上谋算到什么?”
“当然不能。只是别再装作。我看的见。”
“我从高处摔下来,瘫躺三个月。给你打电话不算骗人。”
“这不重要。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在意。”
“从摔下去到落地,我想明白了很多事。一切,都不重要。生命只是瞬息。”
“这句话我已领悟。”
“早了些。你才二十几。”
“你曾经问,为什么总是郁郁寡欢。我回答你,在我的成长里,从你的身上看到太多的人性与无奈。我对这个世界很难再有期待。”
“这个世界上不只有我这样的人。的确,我是个失败的父亲。我不奢望你能原谅,但有生之年我希望能……。”
莱恩静和的看着男人笑。
“老尹。某些时刻,不得不承认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永远扮演着受害者的角色,好像始作俑者是他人。这些悦耳的话留给你自己。对错已经不重要,我也并非要与你辩驳是非对错。我只想告诉你,不必出现在我的人生里。”
“你的道歉只是为了自己受用。对我并无效用。况且我有拒绝的权利。我也有选择不原谅的权利。血缘不是无底线原则地和解与接纳的筹码。更何况如果孩子能选,你觉得你被选中的概率有多大?”
“是我无能。”
或许尊严对于男性必要。可在她的成长里男人说的最多的,便是“对不起;我错了;是我没有能力。”转身伤害施加依旧,并不做出实质性改变。
这实在让她觉得没有交谈下去的必要。
“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
“我欠你吗?我指金钱。”
“不欠。”
“确定吗?”
“确定。你当了二十多年孩子。哪怕我没有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
“过去的事不必提起。前半生我活成了你们所有人想要的样子。不哭,不闹,隐忍,承受。至于莱恩是谁,我还不清楚,要去找她了。”
“莱恩,希望我死前能看你最后一眼。”
“我有我的路要走。你有,她也有。”
“祝你过的好。”
“不必。那是我自己的事。”
莱恩合裹着外套走出来。今日的阳光让人们看起来反倒像个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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