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被雨季冲刷过的长空,澄澈,深邃,宁静。
迎着落日的余辉,村子和包裹村子的庄稼、树林,失去了白日的色彩,黯淡成了剪影,水墨。
唯有炊烟,袅袅炊烟,如同一条条白练,升腾到村子的上空,汇聚,弥漫,让村子的生活气息喷薄而出。
我站立村头,饥肠辘辘,眼巴巴地望着伸向远方的乡间小路。
一个熟悉的身影和一辆装满庄稼的牛车由远及近。
“哞!”老牛的一声长哞,告诉我它看到了我。
“儿啊,等急了吧,饿了吧?”母亲的话紧跟着传了过来。
我的饥饿和焦虑顿时全无,满是欢喜大声喊着,“爸爸在大队还没回家,我放学等了好长时间了。”
“跟着车后面走,看着豆子别掉下来。”来到母亲身边后,母亲摸着我的头说。
“嗯,好的。”我转身走到咯咯吱吱的牛车后面,眼睛紧盯着垛的像小山一样高的大捆的大豆。我知道这是母亲辛苦一天的收获,是大地馈赠给我家的财富。
“当心,别踩着牛粪!”
“哈哈哈……”母亲的提醒不由让我大笑起来。
装满大豆的牛车停在了院子里,准备明天再拉到我家场院里晒干、脱粒。
母亲卸下牛身上的牲口套,把牛牵到牛棚,给它喂了水,加上草料。我则跑到柴火垛跟前,抽出一大堆玉米秸,抱回家里。准备帮母亲烧火,母亲来做饭。
我熟练地生上火,母亲麻利地把少许的猪大油淋到锅底,烧热后倒上葱花、辣椒、盐巴,爆锅翻炒几下,再把切成块的南瓜和水一股脑倒进锅里,随后再把玉米饼、地瓜、胡萝卜、一碗腌咸菜放到箅子上,盖上锅盖开始大火烧。
锅底下,红红的火焰一簇一簇,拥抱着,跳跃着,热烈奔放,刚伸到火里的玉米结顿时变黑、变红,还伴随着啪啪的声响。我知道这是没有掰干净的小玉米粒被烧爆裂了。
这火焰是多么温暖、温馨,就像母亲的关爱一样。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冻,几乎每个冬天的早上,母亲都会在灶台前生起一堆火,把我和弟弟冰凉的棉衣棉裤拿到火堆前烤的暖烘烘的,这样对我们起早赶着上学来说,起床就成了一件快乐的事情。
这火焰过后的余烬也是神奇的。在晚上,做完饭后,母亲经常把未剥开皮的玉米、地瓜、面圈等放到余烬里,等第二天一早,扒开锅底灰,当拿出带着余温和些许糊边的玉米、地瓜、面圈的那一刹那,你瞬间就会被草木灰浸透的独特味道所吸引,所诱惑,所垂涎。
还有更有意思的。比弟弟大几岁的我依稀记得,每次做完晚饭,母亲都会将一个装满细沙土的磁坛子埋到火堆余烬里,待沙土热透后取出倒进一条面袋大小的布袋里,然后把还在哺乳期的弟弟光着屁股裹到布袋里,只露着脑袋和胳膊,再盖上棉被。这样,一晚上幼小的弟弟拉尿都在沙土里。听着不雅,看起来像是不讲究卫生,但这种方式确很实用,既不会潮湿,也不会弄脏被褥,基本上我身边牙牙学语的小孩都曾穿过这种“土裤”。“土生土长”这个词从这儿看,更形象更具体。
儿时,在村子还没有通电之前,晚上照明基本是煤油灯或蜡烛。已经记不清在昏黄的灯光里,听老人或爸爸妈妈讲过多少故事了。听的最多的是打鬼子和妖魔鬼怪的故事。虽然这种故事听着多少有点害怕,但却上瘾一样的喜欢听。晚上上完晚自习,在回家的路上点上自制的火把,小伙伴们尾随在身后,就像是带领着一只游击队,雄赳赳气昂昂大步前行,什么妖魔鬼怪小鬼子啥的,全然不放在心上了。
“年年收,年年有,正月十五打灯笼,拓坯(做泥砖),盖屋,耩上麦子耩上谷……”
每年的正月十五,我们一帮小伙伴每人手里都会挑着一个红彤彤的纸糊灯笼,在马路上一字排开,蹦蹦跳跳,边走边唱。村子里不远处的其他小巷里,也会不断传来同样的歌声。星星点点的红灯笼穿梭在街头巷尾,整个村子更加欢乐吉祥。
与地面上来回游动的红灯笼遥相呼应的是,在村子的上空,每家民居的屋顶之上,还有用高高的竹竿挑起来的红灯笼。它们在空中随风摆动,映衬着夜幕,异常红艳。
地上的红灯笼,屋顶之上的红灯笼,夜空中的繁星和满月,在此起彼伏的儿歌声中,交相辉映,诉说着五谷丰登的吉祥年,描绘着温馨幸福的合家欢,映射出劳动人民淳朴的情怀和美好的心愿。
炊烟,灶火,烛光,火把,灯笼……我喜欢这人间的烟火,它们照亮了我的人生长河之路,让我尝到了生活的芳泽,让我走到哪里都不会觉得孤单,让我在寒冷的时候总能找到一团火,让我学会了汲取温暖和温暖别人……它们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是我内心升腾的故乡之焰,是永远扯不开的乡愁……
人间烟火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