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5800营地直线距离大概还不到1000米的时候,我最担心的事终于降临了——风雪骤然变大。这是真正的暴雪,也是我平生遇到的最疯狂的雪。密集的雪片在疾风的作用下,变成一道道笔直的白线,把灰蒙蒙的天空分割得支离破碎。毫无疑问,用不了多会儿,雪就会把路迹给彻底掩盖。
我开始感到极度的不安。但转念一想,有L在前面呢,雪总不至于这么快就把他的脚印给抹平吧!但出乎意料的是,走着,走着,前面竟然真的连一点足迹也看不出来了。
很快又到了那个冰石混合的陡坡跟前,这是整条攀登线上最难走的一小段。坡很窄,其外侧是很深的崖壁,如滑下去,后果则不堪设想。由于脚上没有套冰爪,冰面上又积了一层雪,下坡难度很大。必须走得十分谨慎,我将一根登山杖缩至最短握在左手,以代替冰镐的作用。又将另一根登山杖放到最长,抵在前头,以作制动。同时,我将身子侧过来,踩一步,杵一下杖,终于缓慢地挪到了安全地带。
待我翻过这个坡,再定神一看,周遭已是白茫茫一片。我想,必须加快速度撵上L,要是跟他拉得太开,很可能会迷路。抬颌前视,透过迷茫的雪雾, L的鹅黄色冲锋衣还依稀可辨,我拼尽全力,一步一喘地赶了过去。但是,到了跟前一瞧,哎?那人竟然不是L!我一下子蒙圈了,这是咋回事?颜色欺骗了我的眼睛!L又去了哪里?
此时,我不敢继续前行了,心里开始感到害怕。迷途于暴风雪中,这结局是可以想象的!雪实在太大,视野范围很小,根本分不出东南西北,再盲目行走的话,肯定很危险。
我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寻找着可资参考的地标物。突然,我在离我约几十米远的地方发现了几顶看似眼熟的帐篷,这是不是我们的营地呢?我又艰难地挪了过去。当我距最近的帐篷大概还有十几米时,看见唐老师那只装无人机的箱子在帐外放着,我的心一下子松弛下来——总算找到营地了!
可待我走到帐篷跟前一看,顿时傻了眼:那根本不是唐老师的箱子,而是一块与箱子的形状、颜色都很相似的石头。我眼睛既没花也不近视,怎么会把一块石头看成箱子呢!而且看得那么真切。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顿时,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大脑缺氧而出现了幻觉?但我再仔细地看看身旁的景物,都真实清晰地存在着,并没有幻觉啊!蹊跷!
忽然,我看见一位藏民赶着一头牦牛出现在雪雾中。牦牛的背上已披着一层白色的雪,与身上其它部位的黑褐色相搭,显得很滑稽。我忙上前问路,可是这位藏民一点汉语也不会说,对了半天话,都不知彼此在说些啥。这下子还真是麻烦了!
视线已完全被雪雾遮挡,百米开外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现在,无法再根据记忆去寻找营地的地标特征了。心里不禁掠过一丝绝望的情绪。此时的暴风雪犹如一堵厚墙,把自己牢牢地困在了山脊上。
我取出对讲机与L联系,谁知,L此时竟然已经抵达营地了,这真的让我感到莫名其妙。难道,L认为我先于他到达营地了?不然,他怎么会撇下我径直去往营地呢?而以我的速度,是不可能超越他的,这一点他应该明白的呀!
我站着的位置是山脊的一个制高点,受风特别厉害,身子被吹得直摇晃。真冷啊!连续打了好几个寒颤,再这么下去,会严重失温的。我赶紧找了个背风处坐下,大脑急速地思考着对策。这时,对讲机又响了,L讲得很简单,让我从脚下的大坡下去。
面前的这个坡很陡,约有五十多度,深大概在一百几十米,上面结着冰,冰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雪。而且,我又完全不知道路径,这要是滑坠下去……
迷路、暴风雪、冰坡,显然已构成了巨大的危险!如果应对出错,那就真的会玩完。我又想到了死亡——这是我今天第三次想到了死亡!
我有点忿然了,立刻在对讲机里否定了L的建议。我说:你不在现场,不了解这儿的状况,这个坡上全是冰雪,凭我现在的装备和体能,是根本走不了的。
我感到现在说话已经不利索了,因为整个脸都被冻麻木了,嘴唇僵得厉害,甚至感到舌头也卷不过来。
我知道,现在最好就是呆在原地不动,等待救援。因为,若在方向懵然的情况下再盲目寻路是很愚蠢的。虽然布有冰裂缝的路段已过,但这儿到处是陡坡、山崖,稍不注意就会滑坠。于是,我要求营地派个熟悉这儿地形的人来接我。
在等待期间,我再次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周边的情况,以便思考一个备用方案,因为我担心派来的人可能会找不到我。
对面山头支着几顶帐篷,与我所在位置的直线距离大概有两百多米,那是一个外国登山队的营地。我想好了,如果无法得到救援,我就爬到那儿去寻求帮助。
去那儿须跨过一个不算太深的山沟,V字形的两个坡面上虽积满了雪,但应比我跟前那个冰坡要好走些。而让我担忧的是,现在的体能是不是还能扛得住?再辄,即便人家愿意帮你,我也会面临另一种窘境。因为人家不可能有多余的帐篷和睡袋提供给我。这样的话,我只能在会议帐或炊事帐里过夜,尽管这不是个好办法,(主要是这种帐篷里面太过寒冷)但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焦急的等待中,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落下的雪花很快就会在遮阳帽的帽檐上聚起,直至一大溜雪嗖地从额前滑落到地上。再扭头看看自己两边的肩膀,上面也堆起了雪。可以想象,此时的我一定与周围的环境混然一色了。我赶紧将身上的雪都抖掉,免得届时前来救援的人发现不了我。
终于,在迷茫的风雪中,我看到前面山脊上出现了一个人影。我激动地朝他挥手,并一边大喊,但我发出的声音立刻被狂风吞噬。
前来接我的是厨师嘎旦。嘎旦平时不善言谈,见到我们总是憨憨地一笑。此刻的他,对我而言不啻于救星降临。嘎旦可没像我这么激动,显得很平静,见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我把登山包交给他背。我坚持自己背,但他还是很执着地将包从我肩上取了下来。
看得出,嘎旦对这儿十分熟悉。他带我走的仍是刚才L叫我走的那个大冰坡。但是,走完之后,我暗自庆幸自己当时幸亏没听L的话,否则……
因为,嘎旦对这儿有着清晰的路径概念,知道怎么选择每一个落腳点。如果让我独自下去,根本不知该如何走,若是一步踏错,则必入万劫不复之渊!
陡坡上滑溜得如同冰道,一旦失去平衡,则根本无法制动。这个时候我多么希望手中能一把冰镐啊。我将一根登山杖交给了嘎旦,以便作支撑和制动。由于坡度太陡,很多地方我们都只能臀部着地,用双手撑着,一点一点地挪下去。
想起嘎旦,我心中至今仍然充滿了感激。真后悔当初未与他合张影,可能是缺氧的缘故,以致记忆变浅,现我已很难回想起他的面容了。在大冰坡上的每一步,他都紧紧攥着我的手,关切的目光始终不曾从我身上离移过,生怕出现什么闪失。这让我想起耳闻已久的许多关于藏族协作的感人故事。这座世界的最高峰,不仅展现着山的魅力,也同样塑造着这儿的人们的高贵秉性。
终于毫发无损地回到了5800营地。对我而言,上午250米的垂直上升和下午700多米的垂直下降,像是坐了回生命的过山车。从昨夜到现在,短短的一天之內,竟让我三次想到了死亡这个沉重的话题。这是一种隐示?还是一种告诫?
是的,生与死,并不完全取决于纵向的时间过程,有时,各种意外也会使这个过程出现不该有的断面!今天,我成功地跨越了这个断面,让生命的过程依然呈着纵向前行,不知是侥幸?还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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