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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二岁时 第二章

廿二岁时 第二章

作者: 元衮衮 | 来源:发表于2019-01-02 06:30 被阅读14次

    立冬那天,我撒着泼嚷着要去吃羊肉,她说想在家看剧。我开始鼓吹没有羊肉汤的冬天算不得冬天,于是她说好。我不否认自己是一个传奇级大路痴,日常生活如果没了导航基本上是一个废柴,但是那天我对羊肉的执念远远压过了对找路的恐惧。那是我入蜀四年第一次到红牌楼,雨天路不好走,我们俩基本上算是被风霜推着走进了饭馆。汤很好,浓稠但是干净,和学校二餐的羊汤明显不是一路货色。我看着黑色砂锅里翻腾的奶白色的汤底,有些出神。片刻后,我卷起袖子盛了两碗汤,她一碗,我一碗。喝羊汤有些讲究,一碗汤见底之前吃不得羊肉,否则会死。热汤太暖身子,我们两人的脸上浮起了酡红。汤里有四宝,不是主角但是也容不得错过,不然对不起在高原上辛苦吃了一整年草的黑山羊——此谓杂念。吃饭的时候容不得杂念,有杂念一定得胃溃疡。总之,不管什么理由,羊肉总是要吃,于是我沾着腐乳,她沾着蒜,第一口羊肉照例喂给对方,那是我们餐前的仪式,类似祷告,我们俩的冬天就从那一顿饭开始了。

    入冬以后,我们开始关注老院子里的猫咪。其实我并不在乎那些猫儿,只是那天她赖家里不肯出门吃饭,我只好哄她说吃过晚饭我们去喂楼下的野猫。喂猫其实是我的活儿,她含着巧克力负责给吃饱的小毛球轮流挠肚皮,猫儿喵一声,她也跟着喵一声。院子里的猫儿从来是不怕人的,除了这一点以外,其实各有个性。最早我们只管喂一只叫帽子的猫,它身上的白毛有点邋遢,眼睛以上是黑色。帽子亲人又爱犯怂,常年瘦到只剩个骨架子。我和帽子早有交情,我之前晚归它偶尔会送我一段。我摸它头,它一般会怕,但是就算哆嗦也不躲。帽子和我们混熟以后他妈和他弟弟也沾光过来骗吃骗喝,我俩照喂不误。帽子他妈和帽子长得差不多,但是比帽子漂亮,比帽子有肉。这只母猫绝不和帽子抢吃的,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让着小的。再后来事情有些失控,整个院子的猫都知道11单元的垃圾桶对面有猫粮,于是一到点儿就来这一带候着。开始我还能胖子大橘之类的凑活叫,后来因为实在太多生脸,基本只能照花色喊。不是我吹,其实我取名字很在行,什么小丽,小珍,小娜张口就来,只是她不肯依我。但有一只猫儿叫什么都不应,它是只绝对的野猫。那只黑猫黑到毛色不反光,背上夹着杂毛,翡翠色的眼睛,只有半只左耳朵。这猫总是离我五六米左右,不肯再近。它就那么坚持躲在树后,只要我不走,再饿也不会上前。它躲着不是怕我,这猫肯定不会怕。它眼神里有锐气,冷静又警惕,我猜不到它过去几年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它这辈子是个要么是个悍匪,要么是个侠客。

    像我们吃得这么饱的人可能很稀奇,所以我们喂猫的时候偶尔会有人看。当时有这么位老太太,约摸七十岁出头,一头白发微黄,说话语速不快,但是利索干脆。我本是不愿诚心搭理鱼眼珠子的,但是这位夫人不是,她老得睿智又干净,眼白泛蓝,和少女一样。她告诉我帽子其实不叫帽子,它叫小胖。帽子的妈妈那窝有三个崽儿,最后只落下了帽子一只,所以帽子从小奶水吃得足,一直都圆乎乎胖鼓鼓的,后来瘦了是因为生了虫子。她说自己也养了猫,养在家里,偶尔留些剩菜给院里的猫儿吃。她问我们是不是学生,是哪里人。我说是学生,皆是中华儿女。然后她笑,说要早作打算。后来我们又扯到大葱和小葱的用法,水煮肉片的火候,打麻将什么时候该换听。她劝我们但是从不指摘,她认为年轻人总有自己的活法,而那种活法她不懂,所以也没资格批评。老夫人活到了绝大多数事情都看了个通透的年纪,但是对于没看透的少数依然保持着谦逊。她不自以为是也不不懂装懂,她老说人是最糊涂的东西,而我觉得她是最不糊涂的人。事后我猜我老了肯定没有那份谦逊和睿智,我绝对会长成个自作聪明的老王八蛋。

    后来我背叛组织的事情遭一帮子流氓捉到了,保密工作没有做好的下场是被扭送去请客吃馆子。我其实颇有些狐朋狗友,比如大腿,比如玲儿子,比如窦渊儿。我们平时称呼只喊诨号,至于真名那种东西,没人记得更没人在乎。大腿是我舍友,为人仗义耿直,属于路见不平能忍住不动手也忍不住拖脚踹的类型,早五百年该是一代豪侠。大腿这名儿拜我所赐,因为我觉得他腿长,也因为我欠了他一屁股人情债。玲儿子自称是条来自西北的狼,我们都觉得他是条舔狗,而他曾经为了自证给我科普过陕西农民和山西农民的区别。他老汉儿县里当官,觉得毛主席男生女相是成就大业的必要条件。我那个未曾谋面的兄弟恨只恨独子长得没半点秀气的意思,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大号里添个玲字好多几分细腻阴柔。玲儿子之所以成了玲儿子,是因为他管谁都叫爸爸,张口就来,且不以为耻。总之,那会儿叫他玲儿子和叫人张会计王处长没什么区别,他那时候的职业就是人类的儿子,将来的职业不是奸佞就是枭雄。渊儿黑皮寸头,壮汉一个,眉眼自带英气。他拳馆里待过几年,身手了得,要逼急了能挑我们三个,不擅饮。那天饭局上玲儿子试图灌我酒,大腿是他们叁里唯一一个心还没有黑透的人。他出面替我挡了不少杯,他怕我喝多了不好和我家姑娘交待。我感动之余觉得大可不必,我身材清瘦但是酒量惊人。几年前我觉得学品酒可以提升品位,结果考完证还是从酒里闻不出屋后的湿树叶味儿,反而喝出了酒精依赖。如今我半瓶skyy下去走路都不带飘,眼睛比平常更亮,所以替我担心纯属多余。

    玲儿子是我们几个里最懂女人的人,他日常混迹于梦回南国,所以我知道那家店全套一千二,半套八百。以C大南门为中心方圆五里的按摩馆洗脚城的行情全是他告诉我的,我从没去过。饭局那天我们四个都喝多了,一来毕业季太忙难得一聚,二来玲儿子在给我们科普全套一般包括口交,胸推,冰火等等,下流极了。我们三个还年轻比较单纯,不忍心听,亦不忍打断,唯有低头喝闷酒,就连淫荡拳也不敢划了。玲儿子有个女朋友,系花,拿了三年国奖,成绩优异,品学兼优,还是党员。我从不认为这女人瞎了眼,我之前就说过,玲儿子最懂女人。他坚称自己没和人姑娘睡过,理由是他女朋友家是教师家庭,他不敢。不巧的是我们三个全是有脑子的,不用拿屁股尖儿想也知道这王八蛋肯定在放屁,只是给这孙子面子懒得说穿。

    "什么小丽,小咪,小娜?直接叫五号八号十三号好不好,就你这还好意思说自己没嫖过!"

    "可是我真的没有,遇到她之前我就是个童蛋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脑袋上是身后电线杆上贴着的重金求子的小广告,我愈发觉得此人虚伪。

    "你不明白。"他挥舞着筷子,仿佛手里握着的是一把剑。

    "我其实是一个没什么追求的人。我这一路走得太顺,一辈子没上过补习班,小学年年三好学生优秀干部,初中年级第三保送,高中同时准备三科奥赛,唯一一次没考好就是高考,这样我还能进C大。再加上我爹争气,家境不坏,我又没什么太过分的物质欲望。所以我这辈子做事讲究个差不多,乐得混吃等死。而且权力财富这种东西在哲学上都没有太大意义,没有意义就不必太强求。要说我有什么目标的话,就是下班回家,有个妞儿等着我,和我一起混吃等死。"

    "…"

    "所以我肯等,遇到她的时候我得对得起她…"

    "…"

    "我就这点追求好吗?所以就为了这点追求丢了命也不可惜,因为搞砸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懂不懂!"

    "太假!"我打断他喷粪。"不过这里先揭过。我记得你之前抑郁过,自救都够你忙活,哪里生出那么多悲天悯人的情怀?居然有空关心野猫的生死?"

    "一周一场大醉,做两次爱,身心自然无虞。"

    我让他抽完这根赶紧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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