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慧玲在县城火车站一下车，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这是一个小站，有一幢墙面斑驳老旧的两层小楼，候车厅狭小，出站口就售票厅旁边。出了站是一个小小的广场，有很多挑着担子卖东西的小贩席地而坐，他们熙熙攘攘的，有的卖自制的豆腐花凉粉、凉皮凉面，有的卖水果零食，有的卖包子熟食，有的卖儿童小玩具，还有卖当地特产的炸面食油果子糖糕，将进出通道堵得只留下一条窄窄的小道，让人以为是到了热闹的菜市场。
还有很多黑车司机在拉客，嘴里用各自的方言俚语高声拉客，手上举着一张硬纸壳歪歪扭扭写着目的地，都是县城下面的乡镇。小县城就是这样，来往县城和乡镇的营运客车少，一般上午下午各一趟，错过就得打黑车。黑车一般是私家轿车，五座七座的都有，价格要比客车贵，胜在灵活方便。
肖慧玲不愿意等，选择了一辆差不多满客的五座车，说好目的地和价格就上了车。车上的副驾驶坐了一个戴着眼镜的清瘦老人，后座也已经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人。见到有人来了，那个五十多岁皮肤黝黑的妇人下车了让肖慧玲上去坐中间，说她晕车要靠窗。肖慧玲不同愿意，司机见她心生退意，忙跟另外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商量，男子原本低头玩着手机，听到司机的话抬头打量了几人一眼，不言不语地挪到了后座中间。司机连忙让肖慧玲去另一边上车。
狭小的后座坐三个成年人显得拥挤，肖慧玲尽力蜷缩自己靠在车门上，司机舍不得开空调，风很大，她的头发被吹得凌乱飞舞，她便一把拉着车门上面的把手，一手在脖子上按住头发。
车开出去没多久，妇人开始扯着嗓门跟前面的老人闲话，司机也时不时说上几句话，男子低着头玩手机也时不时应付几句话。小镇不大不小，住在镇上的人基本相熟。副驾驶座上的老人正是小镇中学的老师，妇人和男子都是在镇上做生意的。
司机见肖慧玲眼生，问她是哪家的？
车上其他几人不约而同打量她，她笑笑敷衍说自己外地的，是来找人办事的。
她话音刚落，司机又问她找谁，自己都熟。
在大城市呆久了，她很不适应这种没边界的打探，笑笑没有搭理，沉默望着窗外。
山路十八弯，肖慧玲一行在司机加速急刹转弯、加速急刹转弯的行驶中，逐渐接近她离开十年不曾回的小镇。
小镇也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横一竖两条街道，街道上行人很少，没什么变化的商铺气息奄奄地开着。一条河从小镇边穿行而下，四面是长年青翠的山峰，仅仅包围着这里。
小镇中学在街道西南方向一公里的地方，她下了车后没有停留，径直朝中学走去。在她的前面，副驾驶座的老人也快步朝中学走着。
岳老师，你回来啦？这次去了市里一个星期，你家小涛小凯天天念叨你咧。走到校门口，保安和老人打招呼。
肖慧玲方才不觉，现在听到保安的话再仔细打量，越发觉得老人眼熟。
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男孩子冲到老人跟前欢声喊着“爸爸”，他们十一二岁的模样，长得敦实可爱。老人连忙蹲下身，和蔼地摸着他们。两个男孩子吵吵嚷嚷着向他要礼物。
岳老师？肖慧玲不确定地喊出声，没想到同行一路的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老人回头，肖慧玲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容。他半头白发，面容苍老，身体清瘦，实在和印象中的斯文书生相去甚远，不过确实是她要找的人。
你叫我？老人站起来看着肖慧玲，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落下。
肖慧玲说，你是岳平生岳老师吧？我是肖慧玲，晓楠的朋友。
岳平生也细细地打量着她，真的是你。他对她显然也印象深刻。
岳老师，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你刚才在车上说回来找人办事，就是找我吗？
肖慧玲点点头。我是受晓楠所托，回来找你的。
晓楠。岳平生听到女儿的名字情绪起伏。我还是上次婚礼见过她了，她现在还好吗？她让你回来是有什么事？
爸爸。站在岳平生身边的男孩有点不安。
岳平生拍拍他们的脑袋。爸爸和这个姐姐说点事情，你们先回家去吧。
两个小孩很懂事地点头。那爸爸你早点回家，我们让妈妈做好饭等你回来吃。
望着两个跑远的孩子，肖慧玲想起她曾经也羡慕这个父亲和女儿的亲密关系。
他们在一个凉亭里分两边坐下，肖慧玲将信和银行卡拿给他。
岳平生面带疑惑地接过，这些是晓楠让你带的吗？她现在怎么样？怎么突然给我这些？
肖慧玲示意他先自己看信。岳平生收到女儿的来信，本是开心的，可是越看越伤心。一个坚强半生的男人，最后在校园里痛哭出声。
肖慧玲看着校园里葱茏的花木，校道上有少男少女在嬉戏玩耍，肖慧玲脑海中呈现出自己和黄晓楠的往事。
晓楠现在在哪里？我要见她，我要见我的女儿。岳平生激动地问肖慧玲。
已经下葬了，按照她的意愿，选了一个山清水秀安静的地方。肖慧玲平静地说。
岳平生捂着自己的胸口。都是我的错，是我对女儿关心不够。我的晓楠那么美好，她刚出生的时候小小一个，我下定决心要守护我的小公主。可是，我都做了什么？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
世人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之后的后悔毫无意义。
肖慧玲将银行卡给他。这也是晓楠托我交给你的，我办完她的事情了，就此告辞。
岳平生挽留她，她拒绝了。如果不是故人之托，我不会回到这个地方，现在也只想尽快离开，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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