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看了一部电影,一部老电影,结果失眠。
电影是根据哈代的作品改编的,叫《苔丝》,完整地翻译过来,应该是叫《德伯家的苔丝》。作者托马斯·哈代,是英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个比喻不牵强,他的心肠和陀氏一样,来自上帝。
历来作家头脑和心肠缺一不可,但有的头脑强过心肠,比如写《基督山伯爵》的大仲马;他儿子小仲马则不一样,是心肠好过头脑,在《茶花女》里,你唯见一副好心肠——好得过于黏糊了,几乎让人难受。是我,我倒情愿看写《月亮和六便士》的毛姆,他冷酷,鞭策入里,让人在昏昏欲睡中猛地呛口冷水,清醒过来。当然,难得的是头脑和心肠一样好的,比如俄国的托尔斯泰,法国的雨果,英国的哈代。遇见他们,让人格外小心翼翼,不敢出大气。
哈代是英国人。英国是个奇怪的国家,他们的诗人大都命短,拜伦、雪莱和济慈都没活过四十,所以英国盛行“十四行”而不是“四十行”诗?十四行是他们的古体诗,我们的古体是七律、五绝,因此中国的诗人比英国诗人更短命?中国也是一个奇怪的国家。
哈代是特例,他活到近八十,他是诗人,他写小说,他的几部长篇小说都像是诗,《还乡》尤其像,他在用诗的语言写小说 。他骨子里头散发着诗人的浪漫,却比一般诗人要舒缓,要温和,要深沉。他是苏格兰的长笛,听了忧伤,是那种心平气和的忧伤,仿佛站在艾格顿荒原的高地,神色沉郁,目光悠长,所以他命长。
他写得最好的是这部《苔丝》,他的几部作品后来都改编成了电影,改编得最好最成功的还是《苔丝》,《无名的裘德》也好,却不成功。
我初次看《苔丝》,什么年纪?大概十四五岁。那时的我,在把它当爱情故事看。
虽然浅显,却未尝不可,这方面,一个小镇姑娘绝对营养不良。我们一直是个缺乏爱的国度,从古至今没多少健康的爱情教科书。我们的爱情是绯闻,帝王将相的绯闻,才子佳人的绯闻,在茶余饭后当消遣,甚至在某些读书人梦里作”春宫图“。英国这方面比我们强,他们盛产优雅从容的“爱情教科书”,比如《简爱》、《呼啸山庄》、《傲慢与偏见》、《理智和情感》、、、、、、不同类型的爱情几乎都可以在其中找到蓝本。琼瑶阿姨幸亏是长在中国,她到英国,绝对没有读者。
说哈代又扯远了。我那时的功课不重,父母也开通,我在县城的新华书店淘到闲书,当宝贝一样放进书包里,他们并不在意。更庆幸的是,当时还有几个同好可以交流。同班有个同学,小名“燕子”,课后我常常上她家去,她是哈代的粉丝。我在欣赏法兰西甜美的田园风光时,她对英格兰的荒原情有独钟。她母亲比她”年轻“,枕边是《几度夕阳红》、《剪剪风》之类,看得痴迷时,厨房的菜篮子里也放一本。
现在想来真正诙谐,走进她家的客厅,沙发的一头是一个没成年的小女孩和一本《苔丝》,而另一头,是一个中年妇女和一本《庭院深深》。
虽然倒置,却可以保持平衡,如果把两人的体重都算上的话。
《苔丝》的份量是日后一点点估量出来的,我当时心智不成熟,只知道痛惜书中美的沦落、善的软弱,并流下几滴伤心的眼泪,然后淡忘,因为功课吃紧,我后来的所学,与文学没了缘分,渐行渐远。
一晃过去二十年。二十年后,读过几本爱情书籍的我,仍然是爱的门外汉。我的孩子在渐渐长大,我渐渐老去,我内心的恐慌也随之疯长,我珍视一切纯洁美好的事物,害怕纯洁和美好受到损伤,而世间,没有几个人有着哈代般的心肠。
听说哈代生时,因写小说引来非议,便早早辍笔不再写小说,改写诗。
真正老实,这么一个大老实人,在该读懂他的时候,我却错过了他。
说哈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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