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

上一次实习还是在1996年。

秋天是西安最好的季节。天又高又蓝，银杏树叶子金灿灿。我穿件宽松的蓝灰色毛衣，混在高二的男生女生里，笑得和孩子们一样没心没肺。

实习老师，这是个挂着老师的名号，实则心理位置更靠近学生的工种。

从小想当老师的我，在师范院校老老实实读了两年才终于尝到当老师的滋味——那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27年之后，我又将开始一段实习之旅，这次是“实习咨询师”。

不啻活过半生后重新做人。

要求提交的实习申报资料里包括一张个人形象照。

去拍的时候，电话里讲一遍，跟前台声明一遍，对化妆师拜托一遍，再跟修图师强调一遍：“千万别把我拍得太好看啊！！！”

照片出来一看，还是觉得就像换了个头。

实在是太久不曾以职业形象示人。

话说就算是当老师的那些年，穿职业套装的次数也是极少的呀。

从不化妆、从不穿白衣服的我，在白色西装外套里扬起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对着镜头，被自己吓懵了。

至今没让豹子爸见到这照片，怕他笑话我。

在“绵阳心理”的咨询平台上挂出去以后，又如何呢？

那个我所不熟悉的人，她有了足够的职业素养吗？她值得信赖吗？她懂得多吗？来访者的情绪，她都能稳稳接住吗？

这次的实习可不像27年前的那一次：大学的老师把我们带去中学的老师那里，谁带哪个班，跟谁实习，一早都分好了。

这一次，我们每个实习咨询师要把自己的头像和简介挂到平台上去，明码标价： 60元/50分钟——然后，等着看有没有人敢来给你当来访者，有没有人肯对你敞开心扉，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是多么害怕挂在那里直到晾干了也没人想要选我啊！

可心底深处，更害怕的是被人选中——

如果我没有能力让有需要的人稍微好过一点点，又该怎么办呢？

与这种恐怖的可能性相比，自己丢脸和挫败到什么程度，倒是最不要紧的事了。

想当年开公众号（现在已经被封了的那个），老妈振臂一呼，她的学生都来关注，不管写得如何，先把场子搞热。

现在可不能了。

那天老妈还说：“我来当你的第一个来访者吧！”

我苦涩地说：“根据伦理要求，这构成了‘双重关系’——我是不能为亲人朋友做咨询的。”

——现在想想也是好事，丢脸丢到陌生人那里也许好过些？

哎呀哎呀，这些胡思乱想本身，也已经够丢人的了。

我定定神，忽然想起了另一幅画面——

那是第一届学生组织的聚会：毕业十周年一次，十五周年时又一次。

我和这班皆已为人父母的学生们喝酒、唱歌、大笑，也娓娓细说曾经。

我对他们有愧，因为那时自己青涩笨拙，根本算不上是好老师；后来进步了，却再没机会弥补，也不能给他们当一次更好的班主任了。

这些孩子搂着我说：“也许你当时懂得的少，但是付给我们的诚意却最多，没有什么比那个更重要。你的心意，我们全都感觉得到。”

也许这一幕，才是站在实习门槛上的我该在脑海中循环播放的。

因为它提醒我永远记住：

当然要不断学习，却也不能失却当年的诚恳和一腔孤勇。

我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