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星河彼端的人

守在星河彼端的人

  张美丽睁开眼睛的时候，吓得几乎晕死过去。

  娘子。温柔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张美丽鼓足了巨大的勇气睁开眼睛，灿烂的星光在眼底铺天盖地而来。她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不由自主随着夜风轻轻晃动。几步远外，牛郎满眼深情地凝望着这边。

  张美丽一脸痴呆，就差流着哈喇子。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不过是被教导主任扔了一个粉笔头，怎么就牺牲上天了呢。

  还有——前面这位仁兄，又是哪位死友。。。。。

  娘子。。牛郎眨着星星眼，再次呼唤。

  张美丽被这声惊醒，她的眼珠转了转，死鱼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原来自己是在发发发小区上空啊。她都看到隔壁老王和卖菜的赵小红在花圃里边谈心了。

  好吧，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现在在天上，死的？活的？咋下去？

  前面那位死友，能交流不？

  牛郎一眼看穿张美丽想问什么。他抢先说到，娘子，我知道你不记得我了。每一世你转世，总是会失去从前的记忆。每年的七夕，我们总会在天上相遇。这也是我唯一能靠近娘子你的时候……牛郎满脸悲伤，鼻涕泡颤了颤。

  张美丽想，原来自己还是织女，这故事也跟书上说的不一样。

  知道怎么让我下去不，她指了指发发发小区3栋。牛郎瞥了一眼，鼻涕泡终于破裂，娘子，咱们好不容易才见一次，你怎么就急着回去呢。 

  谁是你娘子！张美丽抓狂。我只想回家。快，告诉我怎么下去。

  牛郎一脸哀怨地望着她不作声。

  张美丽被牛郎的眼神打败，她在原地转了转身子，带动一股气流。一群喜鹊在她和牛郎脚下排着队扑腾，好几只被她踩晕了脑袋。

  织女同学，我们虽然是底层劳动人民，但是也是有尊严的！一只喜鹊往张美丽脚上啄了一口。

  别说，嘴磨得挺尖。

  张美丽抱着脚哇哇叫。

  牛郎看着被啄的妻子心疼不已，鼻涕泡又钻了一朵出来。无奈脚下的喜鹊太不给力，他没办法扑过去给妻子一个爱的抱抱。 

  张美丽已经开始怀疑人生。这大冷风吹的，到底要和这呆子在天上待多久。

  牛郎道，娘子，星星落下太阳出来时，咱们就得再次分别了。

  他总能知道妻子在想些什么。

  那挺好。张美丽原地腿坐下，用几只喜鹊当坐垫。那几只喜鹊托着50多公斤的张美丽同学好一会儿了，累晕了。

  娘子，今夜又是一年一度的七夕，尽管我知道你不记得咱们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但总算见你一面也是好的。牛郎的眉宇间有开心有落寞。他学着张美丽的样子坐下来。

  两人双双盘腿在天空飘着相顾无言，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牛郎先开口。娘子，你知道咱们分别到现在有多久了吗？

  张美丽摇摇头。

  3000年。牛郎道，3000年来，每一年，我都守在这星河的末端，看着人间的车水马龙，看着那些人从生到死，从年轻到苍老。看着桑田消失，高楼筑起。

  张美丽眼睛盯着底下。老王在赵小红的屁股上摸了一把，然后两人钻出了花圃。她的耳朵支棱着，听着牛郎细细叙说着那些往事。

  在我守在这300年时，一个老头在山林间冲我喊，我幼时便见你在那儿，现在你还在那儿，你究竟在等什么。

  我瞧了瞧，发现是个熟老头，我见过他九岁在河边晒过尿床的被子。我冲他喊，我在等我的娘子。

  你娘子不见了？你在这儿等了那么久还没等到，你等不到你娘子了。

  我有些生气，便没理他。继续在这星河末端发呆。直到一年中秋，远处的月亮最肥的时候，那老头快死了。他眼睛看向我的方向，声音飘得不能再飘，你还没等到吗。。

  我摇摇头。他眼角有些湿润，等不到了，他说，还等什么呢。

  我知道他的儿子在宋朝和金国的战场上。那里烽烟四起，鲜血遍地。

  我没有回答，因为那一刹那，心里莫名的悲凉。

  说到这儿，牛郎的声音低了下来。张美丽同学看了看他，又垂下眼皮。

  我们的孩子在人间早已轮回了多次。在世界的一个角落，茁壮地成长，又在病榻垂垂老矣。

  织女和牛郎的孩子，原来并不在牛郎身边。张美丽想。

  在人世间的人看来，人的一生是如此漫长，但那一次次的轮回，在我的眼中，却如弹指刹那。我守在这星河彼端，看着星辰升起，月亮从星海间浮现，又看见光从那头盛开，太阳遮掩了我的身影，而地球上的山川却永恒静止。在天地的变化面前，世人的一生又算什么。

  有时候，我会怀疑等待的意义。娘子你如那世人一般，早已轮回多次，千百年来，每次相遇，总是不能记得我。我这样的苦守，又有什么意义。

  张美丽的声音有些难过，其实你可以不必等。。

  牛郎摇摇头。他的身后，星光开始变淡，有丝丝的光亮从一角浮现。牛郎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

  因为有更珍贵的东西，超过了那些蜉蝣般生命的意义。

  是什么？

  说不清。牛郎摇头。或许是信念，或许是渴望，或许是爱，或许又是别的什么东西。那些东西沉重又轻灵，愉快又让人痛苦，遥远又贴近灵魂。我还见过一个最奇怪的皇帝，在敌军兵临城下之际，仍然描摹着一篇兰亭集序。我问他，你不是打算在梁上赴死么。他抬头望向我，眼神浑浊，我想在死前最后写它一次。又是一个同我一样的人，我想。

  张美丽盯着牛郎周围的星空，那些星辰犹如灯盏，在风中轻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来。太阳在东方露出头来。牛郎还在絮絮叨叨着他的那些故事。

  喂，天要亮了。张美丽冲他喊，莫名心里有些焦急。牛郎恍然惊醒般看了看四周，然后笑了笑，他看向张美丽，忽然问，娘子，你可知咱们的孩子，今世是谁…………

  张美丽看着星河迅速陨灭，像是灰烬纷纷散开，开始慌乱。别说了，天要亮了。

  牛郎却依然盘着腿纹丝不动。他的声音沉静而带有力量，七夕将尽，娘子同我一起，再看完这最后的星光吧。夜风拂来，喜鹊吱吱轻叫。张美丽的心灵随着牛郎的话宁静下来，她犹豫了下，走到离牛郎较近的地方坐下。同他一道，望着太阳在东山冉冉升起…………

  后来的后来，张美丽同学再也没有见过牛郎。她想，或许那只是个梦罢。再后来的后来，隔壁老王和卖菜的赵小红终于东窗事发，李大伟把老王暴揍一顿，老王涕泪横流，在酒桌上吹牛逼，俺曾经梦见过牛郎，说俺前世那娘是天上的织女，那赵小红算什么，还不及俺娘一个脚趾头。。。

  张美丽听后默默一惊，回忆起了什么，落荒而逃。

 

 

守在星河彼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