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包”是中国北方方言词语,见于北京话、山东话、天津话、东北话、洛阳话等。“烧包”的意思是“有点钱总想花出去”常见于口语。
我的家乡宛城三八村,上世纪60至80年代曾经大红大紫风光无两,据说即使在整个地区(那时还没有撤地设市)也称得上遐迩闻名。现在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闲来无事抚今追昔,点起一根五块钱一盒的粗烟,目光炯炯有神,仿佛瞬间从一团缭绕的黄褐色烟雾中追忆起年轻时战天斗地的峥嵘岁月,脸色渐渐地涨得通红,后来竟骂起人来:“村里的十几个企业呀,都让不孝的一帮老爷们(若干男村支书)和一个老娘们(一个女村支书)给祸害没了,唉!唉!可惜了老支书清正廉明一辈子留下万贯家财,……”。
其实,所谓的十几个企业,只不过是十几个大小不等、各自有一栋两三层小楼和一个大院子组成的工业作坊,比如麦芽厂、造纸厂、糖厂等等,在改革春风乍起的80年代初期,曾经有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乡镇企业或村办企业。按照我这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学经济的热血男儿的评价,这十几个工厂自诞生起注定摆脱不了两种命运——被市场淘汰或被村里的腐败分子鲸吞,受制于人才匮乏、管理落后并缺乏市场意识和企业家精神,加之命运不济遭逢一茬又一茬只知捞钱海吃饕餮颟顸无耻之徒,你说如何不败落?
俗话说,乱世出枭雄,盛世出大盗。沈从文不是说过吗,这世界常常是英雄和美人成尘成土,傻瓜和坏蛋出落得又富又阔。上世纪90年代中期,村子里进行明目张胆的群体性腐败,下台的,台上的,挤着等着上台的,夜阑人静寤寐思之的不是团结带领村民致富,而是眼巴巴地吃散伙饭分一杯羹。
那是一个秩序失范、尊严失落、敬畏失效的时代,于是千奇百怪的人物粉墨登场便不足为奇了。
那时候村里的麦芽厂,已逐渐停止向外排泄黑乎乎的废水了。平日除了几个看门的老头,整个工厂一片死寂,我和伙伴们曾经翻墙入院,寻找过鸟蛋。后来,突然有一天来了一个老板,表示要投资麦芽厂。村干部兴奋异常,像接待重要外宾一样,举行了颇为隆重的欢迎仪式。老板果真不负众望,阔气得紧,让村民眼馋心热,议论纷纷:
“看,这身衣服,叫啥,风衣?就是老板的派头。”
“看人家那娘们,多俊!一比,咱屋里的简直是麦糠了。”
“你小子色胆包天,把那娘们送你床上,你小子也无福消受,瞧你瘦的猴精似的。”
此后一两个月,麦芽厂新来的阔老板及他的家人成了村民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焦点,受到众星捧月的欢迎。
老板愈发得意,简直有点趾高气扬了。先是找来了村里有名的厨子老李聘为“专职厨师”,后又命看门的老王骑着把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天天履行接送老板孩子往来的专职司机兼保镖的职责,随后又招聘村子里几个平素不喜农活的明白人,许诺麦芽厂生产恢复后分别委任为生产、安全等方面的主管。
初来的第一个月,老板一家几乎天天大鱼大肉,后来借口买的鱼肉味道不鲜,便要求厂子里招来的几个人下河逮鱼。
那一段时间,我和伙伴们上学或放学路上,总是能看见丰满的老板娘指挥着一帮精瘦男光着膀子下河捉鱼摸虾。伙伴们肚里的馋虫被勾出却只能望梅止渴,暗地里骂可恶的老板娘把河里的鱼都逮吃了,可让我们放暑假时想吃鱼如何办。
我至今清楚地记得这样一个场景,一次放学回家,看到大路上走来一众人,中间几个穿着一身或黑或红的很惹眼的宽大风衣,一字排开横走在马路上,我当时那个心情,羡慕嫉妒恨哪。
由于麦芽厂长时间像只乌龟蜷缩在青青麦地中间一动不动,村民瞧着热闹,看得眼馋,于是添油加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又议论开来:
“不会是骗子吧,啥事不干,整天转悠?我看悬。”
“瞧那老板娘,奶子又大了。整天吃鱼,能不大吗?”
“人家是大老板,有钱着呢,别瞎说,去厂子做事的小丁亲口对我说,老板家的钞票都是可新可新的,可厚一沓哩。”
也许为塞众人视听,麦芽厂这只龟壳终于开始伸懒腰了。一日,老板请来一名法师,身穿八卦缁衣,一手摇铃铛,一手托罗盘,摇头晃脑,左瞧瞧,右看看,前转转,后瞄瞄,然后大声说,“厂子要兴隆,大门要朝北;老板要发财,门口矗座楼。”
老板当机立断,厂子大门朝东改作朝北,大门右侧建一座八角楼。
一个月后,麦芽厂北大门墙建成,门口的八角楼也初具规模,楼顶还塑了一座白色的微型水泥宝塔。
又半个月,老板和老板娘突然不见踪迹,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之后不久他的儿子也退学了。
我和伙伴们都很纳闷,放学途中,围着还没来得及进行外粉而裸露的北大门墙,和建了一半多的古怪的八角楼发呆,心想这家人怎么像土行孙钻地底下就不见了呢。村民又议论纷纷。
“这家伙就是个烧包,据说在区里某个部门任中层干部,手里顶多两万多块钱,愣充大老板。”
“据说那婆娘是他的小老婆,犯了重婚罪,老板被逮起来了。”
“这人这能骗,最后自己也骗进去了,手里那点钱俩儿月花光了,这才想起跑;回到家里,就被大老婆给告发了。”
“就是,那个八角楼,就是个鳖孙,难看死了。”
没多久,有关烧包老板的议论就停歇了。厨子老李和“司机”老王整日唉声叹气。
老李说,白干两多月,工钱一份没有,还白搭上我半拉猪。
老王说,好家伙,自行车早抵给了村委会,车胎漏了气,村会计倒追着我赔。
再后来,麦芽厂机器被村干部变卖,麦芽厂改作养鸡场,不排污水改排粪便了。
大家说,“这叫啥老板,农民还知道计算了丁卯,算个生计,整日胡吃海喝,不管不顾无法无天。早晚得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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