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小卖部

  一

    七月的太阳像一个大火球，熏得脸上和身上都热辣辣的，九岁的玲儿张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停地走来走去，奔波在小卖部和村口之间，不断地向县城的方向张望。现在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爹爹进货怎么还没有到家？

    远远的柏油马路上出现一个黑黑的圆点，越来越近越变越大，大约还有两百米的距离，玲儿看出来那是爹爹的脚蹬三轮车。她撒开脚，风一样地奔向圆点，刚一张口眼泪先冲了出来：“爹，你怎么才回来……”爹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往路面上甩了甩，一行黑黑的水点瞬间消失不见。他咧了咧干瘪的冒烟的嘴唇，试图挤出一点笑容给闺女，可是太阳早已经把他的脸晒伤，稍微一动就疼得厉害，于是那个笑容的寿命比昙花还短暂。“车子在半路上坏了，我只好推着回来。”玲儿绕到车后用使出了吃奶的劲帮爹爹推车，她细细的胳膊差点被折断了。

    爹爹进门先用水瓢舀了满满一瓢，咕咚咕咚地牛饮着，转眼就见了底。这水好像有神奇的魔力，他把瓢往水缸里一抛，瞬间精神抖擞起来，满意地说：“终于喝到水了，我从早上出发到现在没有喝一滴水。”玲儿在帮爹爹卸车上的东西，上面都是些文具和零食，下面居然是十件矿泉水，她奇怪地问：“爹，你的车上明明有水，你为啥不喝？”“那是卖钱给你交学费的，不能喝。”玲儿的眼圈又红了，她生气地说：“你千万别舍得喝，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又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了，那不是更好！”爹爹知道她又在耍小孩子脾气了，别看她才刚刚九岁，可知道心疼爹爹，从来没有因为别的事情让爹生过气，只有心疼爹的时候她才会假装生气。

  二

    又一次去县城进货，玲儿不愿意再一个人等待爹，非要骑着家里的旧自行车跟着一起去。三十多公里的路程，玲儿骑着车子跟在爹的三轮车旁边，刚刚走了一半的路就气喘吁吁，顺头流汗，爹停下来把车和玲儿抱到三轮车上。返程的时候三轮车装了满满一车的货，可是玲儿又实在没有力气蹬自行车，她的腿已经累的抬不起来。于是，爹把临近车座的一旁腾出来一个小小的地方，玲坐在一个纸箱上面，两条腿从车架子的中间伸出来，路上还可以陪爹说说话，自行车用绳子绑在三轮车的后面。一路上，爹身体前倾才能把车蹬起来，他的身体像钟摆一样前后摆动着，汗珠顺着脸颊流到脖子脖子上，顺着赤裸的后背滑落到路上。玲儿心疼爹，伸出小手帮爹爹擦汗，可是小手绢都能抓出汗珠了，还没有回到家门口。玲儿暗暗发誓一定要给爹买一个加油的三轮车，只要轻轻地拧一下油门就能像飞起来一样。

    玲儿是真的心疼爹爹。她七岁的时候娘因病去世了，村里人都说：“把玲送走吧，又不是亲生的，你年纪轻轻赶快再找一个！”可是爹爹从来没有这个念头，甚至不让人们在玲儿的面前提起，可是聪明的她什么都知道。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家里因为给娘看病欠了好多钱，爹一次次地找人借了几十块钱才把她送到学校。自从上了小学，她拼命学习，除了老师布置的作业，她还借到很多书来看。周末很多小伙伴在院门口喊：“玲儿，咱们去玩耍吧？”她坐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上，趴在一把褪色的木头椅子上，头也不抬地回答：“你们去吧！”来小卖部买东西的大人都说：“这孩子将来一定能成才！”

    农村按照人头分配土地，玲儿是捡来的孩子没有土地，爹爹只分到八分地，一年的收成勉强才能养活爷俩。爹爹于是骑着三轮车到中学的门口卖起了文具，因为所卖的文具价格优惠，品质优良，一放学就有很多学生围观，慢慢积攒了不少固定客源，后来把家里的东屋收拾出来变成了一个小卖部。他每周都会骑着三轮车去三十公里外的县城进货。他都是在早上五点起床，简单洗漱一下就出发，空车蹬的速度快一些一个半小时能到，再挑选一个多小时的货，到家基本是十点多一点儿。周末的时候小卖部生意比较好，他为了赶时间回来卖东西，没有在县城吃过一次早饭。

  三

    小卖部的产品种类越来越齐全，除了学生，临近几个村子的人都会来买东西。特别是到春节前的几天，买酱油醋调饺子馅的，买碱面蒸馒头的，买火鞭炮庆祝的……爹爹忙的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转着。可是过年总是要包饺子的吧？爹刚刚把面和好，就忙着去给顾客拿东西，跑回来刚刚擀了三个饺子皮又跑去给顾客拿东西，他凑着没人的时候迅速地擀出几摞放在锅牌上面。玲儿才八九岁，她包饺子太慢了，等到包第三个的时候面皮就冻成了硬块，怎么使劲都捏不到一起。后来玲儿学会来擀面皮，她就让爹去忙店里的生意，自己承担起了包饺子的全套工序，可惜爹的手劲大，和的面硬，玲儿硬着手腕才能把面皮擀的动，就这样一会擀面皮一会包饺子，小小的人也忙的像个小陀螺不停地转着。

    时光也像个陀螺一样，爹经营着他的小卖部把玲儿送到了大学，挣到了结婚的嫁妆。玲儿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爹买了加油的三轮车，小卖部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爹爹的腰越来越弯，白头发越来越明显。玲儿仍然害怕过年包饺子，但是每年春节前，她都会包很多的饺子在冰箱里面冷冻好给爹送回家。有一次回家送饺子，她看到爹正趴在地上，半个身子钻到一个三轮车的下面，只剩下黑黑的大棉裤和露着脚后跟的棉拖鞋。“爹，你干啥呢？”“他在给我修车，车胎烂了。”一个中年的妇女手足无措地解释着。玲儿的角色更难看了，她大声地说：“爹，你起来，这么冷的天趴在地上，又这么大年纪了，身体会吃不消的！”“没事，马上就好了。”他补好轮胎用打气筒把气充的满满的，高高兴兴地收了十块钱的补胎胶的钱。“爹，你这小卖部啥时候扩展到修车了，这么冷的天，你别修车了，万一扭到腰怎么办？这个钱咱不挣了。”爹嘿嘿地笑了，他说：“没事，咱们不就是从以前的几毛钱满满攒起来的嘛。修车不要钱，一块胶能挣两块钱。”玲儿跺着脚撒起娇来：“爹，现在两块钱能干啥，咱不干了行吗？”“行，行，行。”爹最怕她撒娇或许生气了，一连说了三个行。

    四

    爹爹六十六岁了，头发几乎都白了，玲儿想把他接到城里和她一起住，可是爹说：“我舍不得小卖部，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于是玲儿只好每周末都带着孩子回家看爹，并且联系了流动送货的商家，只要爹把想要进的货通过电话报过来，定期就会送货上门。玲儿和商家说好有重的货物要帮爹爹卸货并且摆放好，她私下给人家转红包。小卖部还添加了两台冰箱，摆放各种饮料和玲儿给爹买回家的食物，有时是一只炸鸡，有时是一兜排骨，有时其他食物，反正每周都不一样。可是，后来她发现冰箱装的越来越多，爹都不舍得吃，要留着给外孙。爹总说：“你买这些干啥？傻贵！”后来玲儿想了一个好办法，她买好食材，在老家做成现成的饭菜，大家一起吃。爹总是说：“让孩子吃。”可是做了那么多总是吃不完，大家都不吃的时候，他才会风卷残云吃得干干净净，玲儿开玩笑问：“爹，你不是不爱吃吗？”“都是钱买的，扔了多可惜呀！”于是玲儿就故技重演，每次吃饭的时候，她总是把好吃的夹到碗里，然后假装吃饱的样子，爹就会乖乖地把她想让爹吃的东西吃下去，其实小时候她就常常使用这一套。

    日子一天天过去，玲儿想把爹爹接到城里的想法从未得逞，爹说他现在还能够挣钱，要给外孙们挣点零花钱。他的小卖部也越来越红火，扩大到了三间房，成了附近几个村货品最全，服务最周到的百货商店。“老马，拿一个大号暖瓶？”“老马，截20米浇水的胶管？”“老马，有没有电灯的开关？”老马又开始像陀螺一样转起来，他不仅忙着售货，还负责安装到位或许指导使用。

    玲儿看着忙碌的爹爹不由地笑了，其实这样的忙碌和平凡也很幸福。《人间失格》里说：“在所谓的人世间摸爬滚打至今，我唯一愿意视为真理的，就只有一句话，一切都会过去的。”在小卖部开始的岁月里，玲儿和爹都觉得很难很难，可是回过头看，过往的一切经历都有它存在的意义，没有哪些流泪的坎儿就没有现在的知足和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