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他也知道这次的手术非常成功。正常的话,患者几天后就能出院了。等三个月再来复查一次脑脊液的吸收情况和伤口愈合的进展,半年后做最后一次复诊即可。老谢在医院里洗完了澡,从二层的手术室绕过住院部直接上到了三层。办公室里,李院长对今天的手术也很满意。也正是在他那里,老谢得知了患者病情的起因。
“这位十七岁的高中男孩,因为一场小事故让他的头部遭受了轻微撞击。但好在力度不大,否则今天就不是开个小孔的问题了。”李院长轻描淡写的说,孩子父亲在北京地产圈里是位名人,本想当面致谢,却因事务繁忙,只能由李院长代劳了。他将事先准备好的牛皮纸袋递给谢主任,脸上带着满满诚意。而老谢对这种幕后新闻似乎并不感兴趣,他直截了当的问起了杨火。他说他的麻醉技术还不错,具体是什么背景。李院长听完自然有些得意。他说小杨儿是阜外医院孟老的徒弟。孟老特意嘱咐过,对待这位麻醉医生要宽容一些,工作时间与谢主任一样,只有在重要手术时才会上阵,而且,丝毫不影响薪资待遇。
老谢听完撇了撇嘴角,又感叹了几句这是属于年轻人的时代,便与李院长告别离开了曙光中心。
老谢一边开着车,一边琢磨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按理说,以自己在北京神外圈子里的名气,杨火认识自己倒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即便住在同一个地方,在时代广场上遭遇这种偶然性的事件发生概率极低,但也不是没可能。可他竟然认识自己的女儿谢菲,并且为她提供画室的建议,这就多少有些离谱了。他反对谢菲的计划,从头到尾就没同意过,那杨火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心思并且与谢菲合谋来试探自己的底线的呢?这真是匪夷所思。
不,不!这绝对不可能。他们根本就不认识。老谢在心里嘀咕着,然后用力的拍了拍方向盘。
那么下一步,又该怎么办呢?
关于谢菲的画室,如果没有自己的资金支持恐怕也难以为继。只要想办法拖延下去,那事情就有可能迎来转机。不过,他还是得想个办法出来,能从谢菲的嘴里套出点什么,那些关于她和杨火之间的秘密。
想来想去,老谢的车已经穿过了市中心。他中途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单位打来的,让他他赶回国际部,筹备另一场重要的手术。那位倔强的老领导患者可大有来头,他得谨慎行事才行。而另一个电话则是老朋友的邀请,约好了次日中午在时代广场的京味斋里吃顿午饭。看样子又有人想托他行个方便了。
最后,老谢的车顺着南四环西路驶进了北京天坛医院。工作日里的医院即便体量再大,也总是人满为患。天南海北赶来救治的患者及家属,会将所有空闲的地方都挤得满满当当。打地铺,赶火车,拎着盒饭,四处问路,再用各地的方言向医生们寻求帮助。悲喜同行,生死未卜,俨然一幅人家百态图。老谢的车继续向北驶出了几百米,然后在康平街那里左转,进入了国际部的地下车库。
另一边,谢菲并没有将自己的计划暂停在想法上。自从画室这两个字闯进了耳朵,那种对未来的追求和幻想就变得紧迫起来。她的确开始行动了,除了一日三餐,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寻找着合适的房产。空间的举架要尽量高,房租又不能贵得离谱。最好要有独立的出入口,环境也要相对僻静。装修可以忽略不计,她不喜欢将自己的画室搞得像艺术画廊一样精致,她需要另一种凌乱的氛围。画布、画板、画框和颜料可以无所顾忌的放置,再摆上几件自己喜欢的艺术雕塑。最好有绝佳的光线,再配上几盏落地照明。空气里弥漫着香烟和油料的味道,也不会有房东和邻居来打扰。总而言之,那间理想的画室已经印在了谢菲的脑子里,哪怕想放松一会儿,都有些吃力。
于是,她开始在网上疯狂的搜寻。链家、我爱我家、还有58同城和麦田。一旦有稍微合适的地点,她就会拨打电话和对方聊上一阵。她保存了几位态度还算不错的中介的手机号码,还跟随他们实地考察了一番。只可惜,最终的结果要么就是租金昂贵,要么就是路途遥远,这两项条件她都没法接受。她希望画室最好能在时代广场附近。但用中介的话来说,这里是市中心,即便小一点的空房子每年的房租也要四五十万。底商的吵闹她是没法接受的,办公楼里也没有艺术创作氛围。这附近几乎就不可能找到闲置的厂房,更没有她所需要的车间。中介还为她推荐了酒仙桥那边的798艺术园区,但那里的租金只会更高。
三环,四环,五环,谢菲最终想到了自己的老朋友,那几位蹲守在宋庄的画家。她打电话本想寻求一下他们的帮助。没想到却遭来了一番嘲笑。他们说,她的想法简直就像一场噩梦。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北京!要是能在市中心找到便宜的画室,那被赶到东六环宋庄镇里的画家们岂不都成了傻子?于是,她的激进想法很快就落了空,吃过闭门羹后甚至有点心灰意冷。就连热情不减的汪坤也变得少言寡语起来。他也知道这种非分的想法只存在于幻想之中。北京这座城市已经不再是艺术家们的殿堂了,这里不需要纯粹的艺术。即便有人喜欢将艺术挂在嘴边,甚至不乏高雅鉴赏之美,但那也只是一种伪装。因为在这里,人们只对钱感兴趣。艺术,也必须用钱才能成全。
谢菲有点后悔了,她想回到原来的宋庄重新享受那种苦行僧式的隐居生活,至少在那边还有几位谈得来的朋友。那些雕塑家,画家,民谣歌手和谱曲的音乐人总会时不时的聚在一起。他们能彼此欣赏,颓废中带着坚毅,哀伤里透着希望。烟雾缭绕的光线中夹杂着酒精味道,是那么让人着迷。但现在呢?这里到处都是钢筋水泥,耀眼的玻璃,高耸的建筑遮住了半个天空,几乎让人喘不过气。这里的人向来西装革履,可谈吐之间却是另一回事儿。他们贪图享乐,自私冷漠,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铜臭。每当中介里的小伙子聊起高涨的房价就会两眼放光,宠物店的狗都成了一种时尚。男人们喝着上千元的白酒,聊着上亿元的生意。美容院里的富家姐妹们也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每个人都在刷抖音,每个人都在炒股。所有人都在享受着这场饕餮盛宴,这让谢菲的脑袋里突然蹦出了一个词:娱乐至上。不过,她很快又改掉了一个字,娱乐至死。
但不管怎么说,希望被点燃后又再次破灭。
谢菲一脸茫然的站在链家门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她想抽支烟,然后在广场上随便走走。不过很快,她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木长椅上的男人,应该就是老歪。
她决定走过去,和他消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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