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邝露带姻缘去东市买果子吃,路遇一红衣男子。
“月下仙人。”邝露行了一礼。
“小露珠,几日不见,你竟有了一个女儿,真是令老夫刮目相看!”狐狸仙伸手抚了抚姻缘的小脑袋,“只是我那润玉侄儿怎么不陪在你身边?”
“这……”邝露面露难色,如今陛下仙法尽失,魂魄不知所踪,如此重大的事到底该不该告诉月下仙人?
狐狸仙见邝露迟疑,心道:莫非那条大龙不愿意出面见他这个叔父?
邝露不答反问:“月下仙人怎么会来此?”
“哦,那日魇兽来我府里玩闹,沾了一身的红线,仙童帮它解,它却自己蹦走了,听守门的天将说是从此处落下凡间,故来寻它。”狐狸仙甚是头痛。
“魇兽下凡了?”邝露皱眉,“这孩子也该到修成正果的时候了,怎的如此胡闹?”
“下凡倒还罢了,我担心它沾了一身红线入凡尘,恐惹上一身姻缘,毁了道心。”狐狸仙叹气,想当初二凤下凡历劫也才用了一根红线,万万没想到魇兽沾了一身,这得惹出多少故事啊!
凡间人,有哪种是会惹一身尘缘的?
“除了那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室王族,恐也只有……”狐狸仙住了嘴,但邝露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两人不自觉的往不远处那莺歌燕舞的醉红楼瞧去。
“那,找到了吗?”邝露膈应得慌,我们家那只小鹿还是个孩子啊……
“别着急,老夫这就去找,这就去找。”狐狸仙转身便溜。
邝露心中郁结,忧思返家。
“您,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珏阙看着没砍完的柴,想哭。夜神娘娘会不会觉得他很没用?
邝露无心搭理他,叹了口气,回了房里。
珏阙吓得不敢说话,怎么办,他让夜神娘娘失望了。谁能想到一觉醒来能跟神仙住在一起,而且他这些日子没少与天官娘娘打嘴仗,怎么办?娘娘不会记仇吧?
邝露将自己关在房里,这几日她的仙力慢慢恢复,可是这并不能令她开心。陛下在她身边的时候是没有仙力的,如今仙法恢复……她不愿相信陛下已经离她而去。
“陛下,你到底去了哪里?”邝露恹恹,“若他不是你,你又在哪里?”
邝露病了。
忧思郁结,这是心病。
沉沉睡去,像是回到了沧渝仙洲,耳边是海浪的声音,温柔的风拂过,她漂浮着,被吹走。
我是谁?
我是一颗露水。
我凝聚着浩瀚星辰的光辉,我集结了万物生灵的气韵。我浮于天,我沉于海,我游于风,我融于水。
万物皆有我,我皆为众生。
“天帝劫,历万年。经六道,入轮回。受苦难,参大道……”
邝露流泪,她见了他,浮光掠影,惚恍而过。他是人,是妖,是魔,是佛,是蜉蝣,是草木,是飞禽,是走兽,是万物,是众生……
他困苦,他绝望,他孤独,他无助,他带着一世一世的记忆,辗转轮回。
“痴儿,他是命里要做天帝的神,下凡历劫,注定要承受万般劫难痛苦。”母亲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邝露热泪汹涌。
“陛下,最怕孤独了……”她说,这么多世,该多痛苦。
……
邝露睡了很久才醒,醒后看着珏阙,也不说话。
珏阙心里害怕,咱什么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姻缘,本是天上的一根金丝红线,因了天帝仙气滋养,聚而成灵,望你好生相待。”邝露道,金丝红线随陛下入凡间,沾染凡尘,后陛下离世,方才化身成人。“我座下有一小兽,如今也下凡,或许,姻缘能化他劫难。”
珏阙点头应是,抬头却见邝露正在看他,似怀念,似欢喜。
邝露:“如此,珍重。”
然后珏阙便见邝露仙身消散,如烟如雾,无踪无影。腕间的五灵珠串缓缓升空,化作五色灵气,渐渐消散。
那天夜里,星辰漫天,亮得像是要溢出来,而小雨淅沥淅沥的下着,唱着窸窣的葬歌。
从此,虚云山一夜成名。世间再也没有哪座山比虚云山更有灵气,也再也没有哪座山比虚云山更加血腥。
灵力是万物炼化之根本,故而神山也是各族类杀伐争夺之要地。人魔妖佛在此繁衍,精灵鬼怪在此争杀。
千百年,各族都在抢夺虚云山的归属,日间征伐屠戮,夜里醉酒笙歌。
而姻缘庙,则是最神奇的存在。红线,是血,也是缘。求它姻缘的是花花世界,受它之苦的是芸芸众生。
生于圣城的人,亦希望葬于圣城。
于是千百年来,朝圣的多,求缘的多,出生的多,修行的多,战争的多,死去的也多。
……
“陛下,邝露愿化作人间的雨露,这漫漫天帝之劫,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邝露!邝露!”润玉惊醒,他大口喘着气,“不,不可以,不可以!”他慌张的跑了出去,匆匆,甚至顾不得穿上鞋袜。
起风了,竹林沙沙作响,叶上的露滴落,沾染在他的衣裳,润玉忽然跪地,捡起那日云安丢出去的东珠耳环,掩面痛哭。
云安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这个样子,像极了痛失所爱,可她又生生的感到一股冷气,很无情,这让她开始害怕。
润玉疯了。
他彻彻底底的疯了。
“你是她吗?你是她吗?”他紧紧攥着她的肩,若不是他没有力气,云安觉得她会被碾碎。
“我不是她,你发的什么疯?”她看着他猩红的眼,“你那日不还好好的吗?现在又在哭什么?”她还以为是为了荷薇之事,后来又惊觉不像,这人昏迷的时候分明唤着“邝露”。
润玉听不见云安的话,他只是死死的看着她,如此相似的眉眼,唯独不曾有她神韵。“你为什么不是她!为什么!咳!咳!”他吐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喂!喂!”云安蹲下去拍了拍他的脸,然后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放到他鼻间,最后松了一口气。
润玉病的很厉害,可是他为数不多的几次清醒都在念着邝露的名字,后来宸烽特意避开别人来看他。
宸烽缓缓道,“叔父兵变的那天,父皇曾告诉我一个历代君王口口相传的陈年辛密,御皇祠堂里藏有一先祖遗物,并嘱托我一定取来交给你。”他看着润玉,“后来,我去了祠堂,见了一副画像,我便明白,为何传国的宝物,父皇定要交到你手里不可。”他这个弟弟,长得与开国先祖极为相像。
宸烽从怀里取出一只木盒,打开却见两个名牌,一把葡萄团扇,一只东珠耳环,还有一截金丝红线。
已经过了七百年,当初的旧物却似是沾过仙气,仍是昨日的模样。
润玉接过木盒,“我想回虚云山。”他说,明明与邝露不过别离几月,可是却不知他们已经分离了七百年,他很想她,也很怨她,等他七百年不好吗?他在七百年以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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