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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节自习课开始没多久,拖拉机就突然出现在讲台前,并敲了敲桌子说:“那个——大家先停一下……”,他放下手中的两张纸,环顾一下所有人,接着说,“成绩已经出来了……我们考的很不理想!……”
“同样是重点班,人家隔壁平均成绩领先我们一大截,这个我就不说了……
“但是竟然……”他有点激动得提高了音量,“竟然连普通班都超过了我们,同学们,情何以堪呐?情何以堪!……”
停顿了一会后,他继续说:“现在那办公室啊,我都不敢待,不好受啊,同学们,没脸呐!……”他气愤地指指自己的脸后扯掉帽子砸在讲台上,然后握拳重重捶击着桌子,震得桌边的粉笔头纷纷滚落到地上。全班都鸦雀无声地看着他,他也板着脸看着大家。
“这不过是场期中考试,”他终于接着说,“这回考砸了还有机会,你们最终面对的是高考,那可只有一次的!……”然后双臂撑在讲桌上,前倾着身子,瞪着双眼反问道:“你们总不至于还希望复读吧?!……”
“作为千中的学生,你们多么荣幸,千中就是千城的清华,千城的北大,可你们现在……哼!……还重点高中,重点班,好意思!……”
“不要跟我谈什么素质教育,素质是你们以后大学的事,在这里……”他直起腰板,提高嗓门说:“现在,你们首先,也唯一,面对的就是应试,就是高考,这道关过不了,什么他妈的也别谈!”
下面顿时一片唏嘘,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好似突然听到一个真理,都特别激动。
“好了,这个就不多说了,都快成年人了,是吧,自己的事应该都清楚。”拖拉机敲了敲桌子,终止了议论,然后拿起桌上那两张纸,郑重其事地说:“下面我来公布一下这次的成绩排名,大家都要仔细听着,看看哪些人进步了,哪些人退……
“搞什么,造反啊!……”后面有几个人还在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拖拉机被迫停下厉声喝斥,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吓得他们只得趴伏在桌面上,不敢抬头。
僵持了一会后,拖拉机没再接着说,直接读名单。
郝雪沉沉地埋下头。她害怕听到自己的名字。先前的那些痛苦又一齐刷来,耳边嗡嗡地响着。
……
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向她打来。
“严曲曲……第九名!”
“什么?……蛐蛐?!(严曲曲小名)”郝雪心里咯噔了一下,猛一抬头,看到拖拉机正对着后排靠墙的严曲曲竖起大拇指说,“不错,有很大进步,再接再厉!”
“……我的天!连她都超过我了……”她简直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问我……怎么会……”她缓缓趴倒在桌上不断盘问自己,“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她猛地抬起头来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旁边人惊诧地问她知道什么了,她尴尬地摇摇头,然后在心里总结道:“耽误掉我的时间,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一举两得啊……原来如此!……”
她又回头看了看还在眉飞色舞的严曲曲,突然喉咙发痒,接着呕吐出一大坨浓痰到地上。
拖拉机还在念名单,教室里骚动不安。
……
“这次成绩变动很大,这是理科班,不同于高一的大杂烩,还是能测出一点 实际水平的。总之吧,有进步有退步,还有原地踏步。”念完成绩单的拖拉机最后总结说,“成绩各自都清楚了吧,现在我来按名次给你们重新编排座位,所有人都到走廊上去,我喊到名字的就进来。”
顿时,整个教室沸腾起来,尤其是后排的都争抢着往外跑,好像这是要放学回去。有几个已经趁乱跑到楼下去疯闹了。反正等喊到他们还要一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好不容易有这空子,绝不放过。
郝雪靠在栏杆边,看着一个个被喊进教室的人落座,当喊到严曲曲时,她睁大了双眼,几乎是盯着她,从走廊一直到教室,眨都不眨一下。
她的脸开始紧缩,双手在颤抖,牙齿‘咯咯’地响。她看见严曲曲竟被安排到了自己的座位。
“我的天,这是搞什么?……她不过才第九名,怎么就能坐我的位子!”她看看严曲曲,又看看拖拉机,暗自揣度,“这一定是串通好的……这只臭虫,表面跟我好,背地里竟这样害我!”
突然有人推了她一下,她才听到拖拉机在喊她。她极不情愿地走进教室。拖拉机指着一个位置叫她坐下。她差点没昏过去。她竟被安排在严曲曲的正后面。她看见严曲曲在对她笑,笑得那样得意、那样神气。她几乎走不到那边去。
她后来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走过去的,但她非常清楚的记得那次严曲曲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顾跟她的新同桌窃窃私语,时不时还爆发出一阵笑声,把这个昔日好友晾在后面,像是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郝雪本来是准备不理会她的,没成想反被她先将了一军。
下课铃已经响了,所有人也都安排到位,在各自收拾好自己东西搬到新的位置后,就都陆陆续续地走了。严曲曲和那新同桌恨不得抱在一起地蹦出了教室。郝雪对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叛徒恨得咬牙切齿。她将所有的课本都齐齐地堆垒在桌面的前半边,似乎要将这个叛徒完全遮住不再看到才甘心。而后又将桌子拉退了一截,以此表明与她泾渭分明。
教室里马上就要熄灯了,她不知道到哪里去,宿舍是不想回的,那里肯定都在议论名次。她跌跌撞撞地下了楼,来到灯火昏暗的操场上,胡乱走了一圈后在一棵槐树边靠着。背后传来一对情侣荡秋千的尖叫声,三三两两从食堂吃完夜宵的人在她面前匆匆走过。他(她)们谁也没有看见谁。一切都是那么死气沉沉。
天上没有月亮,连星星也没有。夜像个黑袋子似的包裹着她,憋闷的她几乎踹不了气。她想放声大叫,又怕被当作疯子。她突然站起来,深深地吁了口气,然后绕着操场跑。多少年前,在她还是小孩的时候,就常和伙伴们一起这样跑,直跑到要飞起来一样。可现在却越跑越沉重,好似要坠入到地底里去。但她一直在跑,有股力量在催动她跑,好像这样能跑到光明的世界去……
5
回到宿舍时已经漆黑一片。郝雪浑身湿透,精疲力竭,一屁股瘫坐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她面前突然闪过一道光,然后又晃了几下,接着就听见有人在下床。这人几乎是跳下来的,地板都震动了。郝雪知道是严曲曲,趁她还没看到自己时一头倒了下去,装作睡着。
“我这是干什么,我干嘛要躲着,我还怕她不成?!……”她为这种下意识行为感到气愤,“切!她算老几,不就这次考的好了点,考的比我好么……唉,真丢脸,竟连她都超过了我,都没见她怎么学过……”她越想越气愤,“可这是怎么回事呢,她就是超过你了呀……难道真是她聪明,智商比你高?”这一想法才钻进她脑子,她就觉得受了极大侮辱,立马否决了这点,“呸!怎么可能,她怎么有资格跟我比,她配么?!我一直都名列前茅,一直都是‘三好学生’,她呢?她有什么!她也就这次考的还行……第九名,哼!我都懒得瞧的……”想到这里,她甚至有些骄傲了,顿时充满优越感,“这算啥呀,这在她算是最好的了,不就这么一回嘛,我考的这样差不也就这么一回嘛……是的,就是这么回事,她是荣誉的一回,我是耻辱的一回,都是一回,也只会这么一回!……”
楼道里传来了‘啪嗒啪嗒……’的拖鞋声,郝雪知道是严曲曲上完厕所回来了,她觉得这是严曲曲兴奋过度的表现,“犯得着这样得瑟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不才第九名嘛……看下次吧,下次我是怎么把你远远地甩在后边,望都望不到,哼!……”
她看着严曲曲爬上床,钻进被窝,关掉手电灯,她的咽喉处又淤积了浓痰,她等了好一会儿,似乎听见严曲曲在打鼾,她才悄悄爬起,倒吸一口,朝向严曲曲的床位全力吐过去。
一切又都沉寂了下来。郝雪在床上辗转难眠。
“怎么会考的这么烂,究竟是哪里还做的不够?……该做的我都做了啊,除了布置的作业,还额外做了那么多……这回题目也不是很难呐,还反复检查了,没什么遗漏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难道是分数算错了?……”她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一念头,顿时特别激动,立马就认定是这样,“嗯,真有可能就是分数统计错了……是的,一定是这样,不然没道理……”
“不行,我明天要去核查,我要重新统计,我不能就这样被抹黑!……”
郝雪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黑暗中传来轻微的呼噜声、磨牙声、放屁声、和梦呓声,还偶尔有人翻动身子,打着饱嗝,发出慵懒的、满足的声音。她看了下闹钟,已经都快一点了。
这可急坏了她,平时就是挑灯夜战,这个时间也早在梦乡了,这样休息不好,是会影响到第二天学习的,可是她越急就越睡不着,想到明天还得面对这一切,如果分数没算错的话,那怎么办,还怎么在人家面前抬起头,拖拉机今天训话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很明显,他已经不重视她了,不重视了,怎么这么无情,这么没有眼光。
她烦躁地捶了几下枕头,一骨碌爬起,呆呆地坐着。然后又想到,“不行,不能耽误明天的学习,必须睡觉!”于是又瞬间倒了下去,蜷缩进被子里。可好一会还是没睡着,还是很清醒。她又一骨碌爬起来,呆呆地坐着,然后又咒骂自己这样会耽误明天功课,于是又瞬间倒下去,蜷缩进被子里。然后,她又这样反复了几回,被冻的打了几个喷嚏,才被迫放弃。最后实在没办法,她想起小时候睡不着时数数的法子,于是只好在心里默默数数。
‘1、2、3、4……’
窗外,北风呼呼地刮着,刮得窗子‘噔噔’地响。刮了一夜,响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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