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民是日本著名的园艺家，1927年生于京都，他留下的这本《四时有花》，记录了四季变换中的那些可人的花草，也有对园艺本身的一些思考。正如书名所表达的，在柳宗民看来，日本园艺的精髓是四季。人们是通过各种形状不同、性格不同的花草，去感受四季的流转。我们坐飞机到日本时，透过舷窗俯瞰，会发现地面上郁郁葱葱，这得益于丰沛的雨水，四季分明的气候。这样四季分明的国家其实并不多，而且因为国土狭长，北端北海道和南境冲绳纬度跨度较大，所以物种繁多，涵盖了亚寒带到亚热带的各种植物。而长久以来，日本人都顺应自然生活。甚至可以说，日本的文化，就是“四季的文化”，这一点在衣、食、住、行中都得到了体现。所以，四季的精神，也是日本园艺的精神。
回顾一下园艺在日本的发展，经历了三次“热潮”。第一次是在平安时代，那时候盛行在院子里栽种本土以及来自亚洲大陆的花草，并为他们赋诗。到了战国时代，群雄割据，兵荒马乱，园艺热迅速降温。可耐人寻味的是，趁闲暇养个盆栽，种些菊花的武士不在少数。那时他们每天都面临着生命危险，欣赏花木或许也是缓解压力的方式。后来德川家康平定乱世，第二次园艺热也随之开启。在这个时代，园艺文化得到了惊人的发展，人们对大量的植物进行了品种改良。上到幕府将军、大名、武士，下到住长屋的布衣百姓，无论哪个阶级的人，都在享受园艺的乐趣。而第三次园艺热，则要到二战之后，园艺乘着经济高速发展的东风再次崛起，一直延续到今天。园艺在日本的兴衰与时代背景息息相关。园艺文化蓬勃发展的时候，一定是社会稳定的太平年代。这样的时代背景会让人心安定下来，有闲情雅致去享受生活，“爱花”的基因也就更容易被唤醒。
刚才说到四季的精神，也是日本园艺的精神。我们欣赏花、了解花，最直观的方法就是跟随季节变换的脚步去感受。刘宗民在《四季有花》这本书里，正是采用了这样的自然视角。
春天万物复苏，也是一年里最为繁华盛茂的时节。其中有一种花叫瑞香，是属于较早开放的品种，梅花花期已过，空气就多了瑞香散发出的一缕缕酸甜的幽香味道。瑞香是中文里的叫法，又叫“睡香”。之所有这个名字，传说是因为早前有个和尚睡午觉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奇香，醒来之后顺着香味去找，就找到了一株瑞香，因此得名。瑞香在日本叫做“沈丁花”，因为它的味道让人联想到沉香与丁香。
三月春分一过，对于日本来说，自然是标志性的樱花季节。不过不了解的人或许会以为樱花只是一个单一的品种，但事实上，樱花种类繁多，在日本全境都有分布。北海道有千岛樱和大山樱，到了南方冲绳还有有绯寒樱。而如今普及最广的，是江户时代末期由江户染井村的园艺师培育出来的“染井吉野”。虽然染井吉野几乎已经成了樱花的代名词，但各地还有许多别的品种。比如一边长新叶一边开花的山樱，花朵娇小的豆樱，常见于伊豆地区的大岛樱，还有春秋两季开花的十月樱，十二月与春天开花的冬樱……据说樱花的园艺品种足有四百多种，是个繁盛的大家族。一到樱花季，日本人就会迫不及待地出门赏花。他们赏花的方式也特别，就是在樱花树下铺张席子，围坐一圈，喝点小酒，也是蛮有意思。
到了炎热的夏天，夏花们也就粉墨登场。至于日本人最喜欢的夏花呢，朝颜可算其中一种，花名是“朝阳盛开的容颜”的意思，听上去是不是很有范儿？但其实朝颜就是汉语中的牵牛花。朝颜原产于亚洲的热带地区。在平安时代，朝颜便以药草的身份传入日本，一开始只种在药草园里，后来才渐渐成了观赏植物。到了江户时代，朝颜被改良培育出了大量的园艺品种。日本人有多喜欢朝颜呢？据说在江户时代有不少人在甄选朝颜植株的时候，因为不忍心将筛选掉的朝颜植株就这样扔掉，特地为这些花建了坟冢，叫做“朝颜冢”，想想也是够投入的。
除了朝颜，夏花中还有一种很特别，那就是木槿。所谓“槿花一朝梦”，这句话用以形容世事无常，这里的槿花指的就是木槿。木槿的最大特点就是所谓“一日花”，就是一大清早开，傍晚就凋谢。就因为这个原因，木槿就成为了虚幻无常的代名词。当盛夏的阳光取代连绵不绝的梅雨时，木槿的花季就来了。当人们欣赏到木槿花托着朝露静静绽放的模样时，或许也会对无常的人世产生一些感怀。不过从另一个角度上去看，木槿能从出梅开到十月，虽然是“一日花”，但总有花在开放，整体上却是长开不败。从这个意义上讲，木槿则显示出了坚韧的生命力。
转眼入秋，最先进入人们视野的，石蒜是其中一种。它在日语里有一个意味更长的名字：彼岸花。为什么这么叫呢？因为彼岸花的花和叶从来不同时出现，两者看着很近，但就像相隔彼岸一样，永远不得相见。因此人们会用“叶不见·花不见”来形容它。彼岸花的球根含有一种叫做石蒜碱的毒素，对人体有一定的毒性。但古人会用它来消解浮肿。另外由于它的球根里面富含淀粉，在饥荒年代里，还是有人会冒着中毒的风险去提取里面的淀粉来充饥。
到了秋意渐浓之时，日本各地都会举办菊花展。很多人都认为樱花对于日本来说更具代表性，但在日本历史上，人们对于菊花的推崇和喜爱，似乎更胜一筹，而日本皇室也以菊花为家纹。相传，菊花是奈良时代末期以药草身份传人白本的。菊花雍容华贵，日本人喜欢在秋天赏菊花，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再加上菊花总会在农历九月九日重阳节间绽放，所以宫中贵人会在酒中放几瓣菊花以祈祷长寿。贵人之间盛行养菊，还会举办斗菊大赛。而对女官们而言，菊花有不同的用处。她们会给菊花的花蕾上色，再用丝绵盖上整整一晚，次日清晨用吸饱露水、带着花香的丝绵化妆。她们深信这样能让人青春永驻。取菊花上的露水化妆，估计也是因为菊花顶着延年益寿的药草的光环吧。
时节继续往前，冬季的花草就不像其它季节那么繁盛了，不过还是会有喜寒的品种绽放出自己的美丽。每逢新年，日本喜欢在家里摆上几株“福寿草”，毕竟它的名字就很讨喜。福寿草是多年生草本植物，日本中部以北山区都有它的踪迹，在欧亚大陆也有分布。当山里的冰雪消融之时，它就开始盛放了。在海拔不高的地区，它在很早就可以开花。金灿灿的花象征着丰收，在新年伊始是个好彩头，于是福寿草就成了新年装饰的首选。
当然，冬天里也可以在家里摆上气质清新的水仙。水仙身形纤细，花朵也是小小的，很精致，味道还很好闻，的确容易给人雅致的观感，所以也很讨人喜欢。水仙的原产地大多是在地中海至欧洲地区，学者们认为水仙是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了中国，在适宜生长的福建沿海地区野生繁衍。而福建地区常有的台风则把沿岸的水仙球根吹到了海里，然后这些球根又随着洋流漂洋过海，到达到了日本，并在那里扎下了根。这样漫长的生命之旅，想来也是大自然的神奇所在。
短短的十几分钟，我们分别在四季的花草中选取了一些介绍给大家。其实我想问的是，是不是很无聊？或许是有一点。（笑）不过对于绵长的生命来讲，无聊正是其部分魅力所在。挪威电视台曾经摄了时长134小时的纪录片，记录一艘邮轮航行过程，没有高潮，没有故事，没有情节，没有演员，只有平静的一尘不染的记录。这样一个无聊的电视节目，却出人意料地收获了极高的收视率。以至于节目直播一天之后，就有观众聚集到这艘邮轮途经的海岸线上，通过摄像机向观众致意，甚至国家领导人也参与其中。
朱光潜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现代人的毛病是“勤有余劳，心无偶闲”。这不仅使生活索然寡味，身心俱惫，劳而无功，而且使人心地驳杂，缺乏冲和弘毅的气象，日日困于名缰利锁，叫整个世界日趋于干枯黑暗。但丁描写魔鬼在地狱中受酷刑，常特别着重“不停留”或“无间断”的字样。“不停留”“无间断”自身就是一种惩罚。所以，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也大可花些精力，去了解四季中的那些可爱的花草，感受自然的美好。如果有时间，也不妨在后院、阳台上辟出一小块地方，种种养眼的植物。这或许会给我们带来许多的欣喜。让“心有余闲”的状态，带给我们更多的生活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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