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

作者: 小桶鱼 | 来源:发表于2018-06-18 18:53 被阅读27次

    村子里的狗都没有名字,其实也不奇怪,那个时候一些老一辈的人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比如某人叫木恒弟,是因为他的哥哥叫木恒,而我们就称呼这个人为“木恒弟叔公”,哪怕他已经70多岁了,称谓里还是带个弟。除了这个,也会根据比较醒目的身体特征来称呼,比如高个的叫“长篙”,身材小的就叫"猴子”,缺了一只眼睛的叫“独眼龙”。

    这并不是歧视,那时候的人没有那么玻璃心。

    所以狗子们没有名字是很正常的,有主的,可能还会被叫做某某家的狗,无主的,那就跟麻雀差不多了,谁也不在乎它们叫什么,而且在我们眼里,他们都长得差不多,那时候的狗子,都是清一色的田园犬,差不多的毛色,差不多的个头,差不多的醇厚朴实,眼神里带着几分灵动。

    绝不是我厚古薄今,它们看起来比现在随处可见的泰迪,松狮之类的要顺眼的多。

    村子里的狗大都很安分,敢肇事的,早就被打死了。

    然而在一个贫穷的村子里,狗的生存状况也是艰难的。

    每次孩子们在户外拉屎的时候,总会闻风聚拢过来好几只狗,蹲在两米左右的距离,待你提上裤子走开的一刹那,它们就冲过来,争相舔舐地上的大便。

    这是村里无主的狗子们的生存法则,翻垃圾堆和吃屎。

    常出现在我们视野里的狗,大约有七八只,其中有一只下肢瘫痪的,经常是姗姗来迟,待到其他狗散开的时候,它才挪着身躯过来,嗅了嗅地上的污痕,再怏怏地爬开。

    有一次,它在我家门口路过,我和它对视了一眼,觉得它的眼里流露着悲伤。

    “狗也会难过吗?” 因为这个疑惑,我询问了小米儿,小米儿的奶奶家里也有一只狗,但是一直栓着。

    “会啊,有的还会哭。”

    我不由得同情起它来,为了吃屎它可能爬了几百米,但是终究一口都没有吃上,那种用尽全身气力却一无所获的感觉,真是身心俱疲。

    可能是带着几分同情,我不免对它多了几分关注。

    它的额头上有一块毛发是黑色的,因此,我把它叫做“阿乌”,阿乌很聪明,唤了它几次,便记住了,一招呼,就会踏着前足挪着身子过来,但他始终不敢离我太近,总是离着一段距离。

    后来,我会比较照顾阿乌,倘若家里有剩下鱼骨头,会留到它路过的时候再丢到它面前,但即便是这样,也经常被其他的狗抢去。

    蝉鸣总是毫无征兆地响起,宣告着夏天的正式降临。

    无论走到哪里,耳畔总是萦绕着知了的叫声,蝉鸣一浪接着一浪,好像永不停歇一般。

    每到这个季节,晌午过后,我们几个玩伴就会聚在通往礼堂路上的老屋旁纳凉,那里靠着墙壁堆放了许多大石头,石头缝隙之间长了许多青草。

    午后,这里便是村子里最阴凉的地方,老屋的墙垣遮蔽下,太阳晒不到这里,道路的对面是荒弃的农田,再过去就是望不到头的草地,夏季的东南信风吹拂,懒洋洋地倚靠在石头上,全身的燥热都会被席卷而去,我特别享受这种一缕一缕的劲风扫过躯干感觉,带着汗渍的衣服裤子都会变得干爽柔软,就跟新洗过的似的。

    某天,我和小米儿,小左一起懒懒地躺在石头上休憩。

    阿乌也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在不远处的农田旁的池塘里饮着水。

    三姐妹刚好从我们面前路过,她们挎着篮子,篮子里装着菜,显然是从田间摘了菜回来的,绕过田埂的时候,林君朝着阿乌的头上丢了几朵野花,阿乌眯着眼睛,昂着头,似乎并不抵触。

    ”林君林君。“我冲着她们叫嚷着,林君一直是见多识广的,虽然和我们同龄,但是她一直很忙,总是在做活,很少有空与我们玩在一起。

    林君停了下来,我招呼她过来,”你知道它为什么变成这样吗?" 我指了指阿乌,低声问道。

    她皱了一下眉头,似乎不想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告诉我了,“就是那瘸子叔公,烧了一锅热水,直接泼在它身上的。”

    “瘸子叔公”是村里最古怪的人,光棍。

    “那狗跑了好远,半个身子的毛都烫没了,结果还是活了下来,然后就成了这样子。”林君瞅了瞅在路边爬行的阿乌,“我有时候会给它点剩饭吃。“

    林君没有立刻走,也坐了下来,和我们攀谈起来。

    我们几个坐在条石上,凉风拂在我们身上,聊着捉鱼摸虾的事情。

    林君的两个妹妹无暇享受这午后惬意,忙着从石缝里采了不少三叶草和兔子草,然后看着太阳偏西,就催着林君回家。

    ”我要回去洗菜了。“林君说着,和我们道了别,阿乌不知道爬去哪里了,当然我们也并不关心它。

    蝉鸣的季节,是绝对少不了捕蝉这个活动的,

    村子里到处都是树,捉蝉是我们的拿手好戏,一根竹竿,一根铁丝弯成圈,套个塑料袋或者缠点老屋里的蜘蛛丝,就可以四处捕蝉了。

    捉到的蝉也是分等级的,公蝉的胸腹部有两个共鸣器,一捏就会叫唤不停,留着玩,母蝉是不会叫的,但我们也不会浪费,会找个小锅,放点盐巴煮一遍,然后捞出来用铁丝穿起来放在火上烤,烤好之后,揭开知了背上的硬壳,里面吃起来是鸡肉味的。

    平日里吃不上肉的小伙伴们,对知了肉是不会抗拒的,包括斯斯文文的小米儿,也在我的怂恿下吃了几个。

    有一次烤知了,阿乌也在。

    我摘下一个丢在它面前,阿乌趴拉着两条前腿,挪了挪身子,嗅了几下,并没有吃。

    我叹了一口气,嘟囔着,这狗东西不知道享受,饿死算了,然后自己从竹枝上摘下一只知了,啃了起来,余光瞥见阿瘫低了一下脑袋,把知了叼进了嘴里,一口咽了下去。

    我和小左都很开心,又相继丢给它好几个,它依旧是闻一下,然后抬起脑袋思索一下,然后再叼起来咽下。

    这是我们能给它的最好的东西了。

    从那以后,每次我们捕到知了,开始烹制的时候,它从来不会缺席,吃过知了后,它也会默不作声地拖着残躯爬走,我一直觉得它这么在地上拖着身体应该会很疼,小米儿确实这么问过:“你疼吗"。

    但阿乌没有回答。

    夏季的尾声,天气依旧炙热,阿乌路过河堤对岸的时候被打死了,行凶的是一个智障,长着一副唐氏综合症患者的典型面孔,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

    我听闻阿乌被打死的消息,站在桥上远远地看着,不敢过去。

    阿乌死后的下午,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水落在干燥的泥土上,散发出一股难以描述的气味,很小的时候,大人们就告诉我们这种气味能让死去的狗活过来。

    我满怀希望地冒雨去看了好几次,阿乌终究没有起死回生。

    第二天,阿乌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天气转凉,蝉鸣随着秋风的到来戛然而止。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蝉鸣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qmqne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