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几件小事兼怀陈朝晖先生
前几天,偶然得知大学老师陈朝辉去世了,据说是心脏病发作,当时挺震惊的。毕竟,他的年龄并不大,精神劲儿也远胜同龄人。
教我们那一届时,陈老师40来岁,中等身材,留着平头,走进可发现黑发间掺着些白发。相对于其他老师,他的表情比较严肃,如同他研究的文言文,总给人“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之感。平常上课,他比较喜欢点名,一次没到就会被记上“黑名单”,下次接着点,几次下来你这课就挂了。因为这样,每次选课,师兄师姐总有“××的课不要选”之类的“经验之谈”,陈一直在列。尽管如此,他似乎并不在意,每年仍有不少人自愿“跳坑”选他的课。
其实,陈朝辉本人并不像他表情那样严肃,一些“学习好”的学生经常在课间向他请教,他总是来者不拒,一个小问题也能引申开去,一说就能引申开去,说至高兴处会哈哈大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黑的牙齿。对了,陈朝辉老师似乎抽烟很多,据说一天要抽一两包,课后偶尔会看到他在走廊里吞云吐雾。
陈朝辉老师就是这样一个人,但读了4年我没请教过他一个问题,也没跟他近距离地聊过。在我们这种非名牌的大学里,大家并不那么看重学习,反而将成天“逃课”“混学分”等行为看成是特立独行,那些“亲近老师”的同学反而会遭到大家鄙夷。因此,我不愿和任何老师有过多接触,何况陈朝辉老师又那么严肃。
大三时,陈开了一门《骈文选读》的课程,每一周上一次,课本是A4纸打印的,繁体竖排,厚厚的一大本。至今记得,里面的选文都是些赋啊、序啊什么的,既有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上林赋》,也有曹植的《洛神赋》、江淹《恨赋》《别赋》,后者的“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句被金庸拿去创了黯然销魂掌,为广大粉丝熟知。此外,选文有严守“四六”格式的《滕王阁序》和《吊古战场文》,也有一些普通家书,如鲍照《登大雷岸与妹书》和吴均《与朱元思书》,后者被选入中学课文,估计不少人都背过“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总之,感觉这厚厚的一本将古今出名的骈文都囊括尽了,陈只是选择性地讲了一些篇目,具体是哪些早已忘干净了。
期末作业是为一篇骈文作校注,选文的方法是就是按人头点,学号第一做第一篇,第二做第二篇,以此类推。方案一出,大家哗然,纷纷祈祷碰到一篇《与朱元思书》一类的短小品,不要碰到一篇《登大雷岸与妹书》那样的长文,虽然鲍照文章写得好,但为混点学分给这1000多字的文章做校注,似乎太亏了点。
我也在祈祷者之列,最终轮到的是刘峻的《追答刘袜陵沼书》,文章仅两三百字,由是欣喜若狂。就这样,人生的第一篇也是唯一一篇校注诞生了,为《追答刘袜陵沼书》做了23个注释,都是抄来的,一个校勘也没有。初稿出来后,又改了若干次,成功混到了学分,改稿至今仍留存在QQ邮箱里。
毕业3年后,在一条新闻中再次看到了陈朝辉的名字。那是2014年5月,李修余、陈朝辉两位老师主编的《唐前帝王诗文校注》出版,共6册约1000万字,光明日报报道了此事。当时觉得挺牛的,毕竟把这1000万字从书里抖出来,也能把我淹没。
又两年,也是这样炎热的夏天,传来的是陈朝辉老师去世的消息,感觉五味杂陈。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那么多少次擦肩而过才能换来师徒一场呢?虽然他那么严肃,虽然我从没请教过他,虽然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6年前的骈文选修课讲的什么,我已一个字也不记得了,文言文知识也早已生疏了。毕业多年,成天为生计奔波,很难有雅兴去读完一篇纯粹的文字了。兜兜转转,今年却又回来了,既买了《三国志》,也买了《聊斋志异》,都是校注本的,每天忙完看一两篇也挺有乐趣。当年牵着鼻子不愿学古文,出身社会又自己回去读古书校注,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因缘际会呢?
“陈朝辉君,网名暇日,精于酒史,其量甚豪。暇日嗜酒文献,尤耽于酒。昨夜酒过十旬,仍未足意,遂穿地见刘伶,与相酣饮,乐不思归。誓曰:但愿长醉不复醒,黄娇添香复斟酒。不料英年早逝,遂天人永隔,痛何及哉!”“石渠藏简之瑚琏”在微博上写下如此话语怀念老友。作为他曾经的学生,愿先生一路走好,天堂里无病无痛,痛饮狂歌度永日。
记于2016年夏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