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仲凯
一九九二年的夏天,我十七岁,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那时我在假期里无所事事,好在我喜欢体育,就在家里收看正在进行的奥运会。我对于那个夏天和那届奥运会最深刻的记忆,是尚不满十四岁的伏明霞,在位于巴塞罗那蒙特惠奇山露天的跳水馆十米跳台纵身一跳,咚的一声,摘取了奥运金牌。后来,国际奥委会出台了规定,必须年满十四周岁才能参加奥运会,伏明霞由此成为了奥运史上最年轻的奥运冠军。
一九九二年的夏天,国内还没有互联网,当然也没有微信朋友圈,那时人们获取资讯的主要渠道还是电视机。现在对重大体育比赛的电视转播已经能做到全覆盖,而那个时候能进行现场直播的比赛时段有限,大多比赛消息只能通过收看体育新闻,再加上自己的想象去还原。我还记得那时中央电视台体育部的主任叫马国力,体育解说员宋世雄还没有退休,孙正平、韩乔生还都采用现在看来比较老套的播音腔调解说,体育新闻的播音员是沙桐和宁辛等人。好了,言归正传。
巴塞罗那奥运会主火炬的点燃方式引人注目,残疾人神射手安东尼奥雷沃里奥,用一只弓嗖的一射,带火的箭在天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射向主火炬台,迅速引燃了奥运圣火,照亮黑夜、奥运体育场和全世界。除此之外的另一个亮点,就是十米跳台比赛第一次设在室外,而且是在半山,背景是伊比利亚半岛加泰罗尼亚巴塞罗那城。这一举措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很多人认为城市之上的建筑之美,会令运动员分心,室外的风速也会影响他们的发挥,但我记得电视解说员说主办者的设想是“古典美和现代美的结合”。在我看来,这一大胆的设计是完美的,后来我回想起那个明晃晃的夏天,就是山丘之上巴塞罗那城错落有致、色彩鲜明的传统哥特式和现代主义、自然主义相结合的建筑,当然同样炫目的,还有跳跃的身影和晃动的青春。那一潭池水蓝的让人心醉,那个濡热的夏季,好像由此变得清凉,进而浸润了我的青春时代。
由于时差的原因,比赛转播基本上是在中国的深夜,家人睡熟了,我一个人在夏夜里打开电视机,夜静得和水似的,而巴塞罗那边丽日晴天,比赛热烈喧闹,让我不禁对未来按捺不住,我知道自己火热的生活将要开始了。虽然我也觉得,远处的世界、巴塞罗那奥运会,似乎跟我毫不相干。但我又确信,我终将和更多的人和地方发生关联。卡巴耶和弗雷迪演唱的巴塞罗那奥运会的主题曲《永远的朋友》,开头前奏里,第一个单词就是“巴塞罗那”,反复咏叹四次,进入正文。 在整个奥运会的转播中,那个开头的音符一直回响播放。
中国队的王牌项目跳水,当然能够获得现场直播。在那一届奥运会中,跳水皇后高敏卫冕冠军之后激流勇退,新的跳水皇后也很快将要诞生,当然就是伏明霞。
一切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跳台之外的景深先是高低不平的这座丘陵城市,阳光飞扬之下近景建筑物的褐色主色调给人以温暖的感觉,远一些的建筑物有从1882年到现在都没有建完的圣家族大教堂,以及巴塞罗那主教座堂,都历历在目,最远处的背景是天空,天空之下是教堂山群山。这些,我在一万公里以外的天津,通过电视机都看到了。在我看来,欧陆风情的古典建筑和高迪的怪诞风格结合的城市之美的点睛之笔,有电视机镜头里地中海飞过来的鸥鸟,还有伏明霞的身姿弧线。七月的夏天实在迷人。
我说过那一年我十七岁岁,和伏明霞年岁相当。当然我并未设想过和伏明霞有哪些交集,但我想过,要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能到巴塞罗那去看看?
十年之后,我听说二十四岁的伏明霞嫁给了一个时年五十岁的叫梁锦松的人。当时我在想,这是为什么,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合适的人了吗?实在不行,我也是可以考虑的呀。
在那个时候我看来,人到五十,已经是老朽了。而二零二四年,我也已经年近五十,四十九岁了,有的人在四十九岁的时候还是一位年轻人,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毕竟要承认年华老去。
能不老吗?我已经接近梁锦松的五十岁,我儿子也已经马上十七岁了,和我一九九二年的年纪一样。
从一九九二年算起来,三十二年后,我和我十七岁的儿子,一起来到了巴塞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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