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上）

“毓淑，都说领导家的门快要被候选人给踩破了，你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啊？千万别傻乎乎在那坐失良机啊！”

“提起这事，毓淑啊，你别怪大姐我没事先提醒你。来自内部最新消息，在所有候选人中，你刘毓淑的位置是排在很后了，再不去找人想想办法，那一切就都晚了！”

“别再幻想了，这次采取的推荐制，说白了就是凭关系上位，没关系就靠边站，谁还会像你毓淑这么天真，还真以为看业绩、重能力、凭实力，别活在真空当中，该醒醒了！”

……

由于毓淑工作表现突出被推荐为办公室副主任候选对象，一顿常规的聚餐吃成了参加竞聘前的筹备大会，为帮助毓淑在竞聘中能够胜出，同部门的闺蜜死党们也够拼的，脑洞大开的为她出谋划策，真让她感动，同时又有些壮怀激烈。女为知己者战，士为悦己者荣，为了不辜负大家的好意，她毓淑也拼了，以志在必得的决心全力参加竞聘。

毓淑信心满满，自小在家当男孩养的她很有几分豪气，杯中酒就喝得格外豪爽起来，好似奔赴战场的壮行酒，一杯接一杯，特别豪迈。

当这场闺蜜死党们为她出谋划策的聚餐结束后，毓淑的确有几分醉意了。月明星稀，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早春夜晚9点多，街头行人稀疏，她独自走在街头，高跟鞋有力的踩路面上，敲得石板路磕磕响，工作快20年，终于迎来了这次晋升机会，仿佛继往开来的春天，她无限期待着前面的道路越来越宽广、越来越明媚。好风凭借力，一定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她一个箭步跃上土坎，运用丹田之气，借着几分酒气高兴地大喊起来，“刘毓淑，我相信你一定行，没有什么能难倒你！刘毓淑，这次就看你的了，好样的！”喊完之后，连她自己都感觉有些害羞，平时一向埋头干活的她，今天倒像打了鸡血一样，不知为何竟然发起了神经，乱喊乱叫起来。

霓虹灯闪烁，城市的夜晚美得像一个多情女郎，不时有情侣相拥着在车窗外走过，让坐在车里的毓淑看着羡慕。她坐在出租车里不断呼出酒气，酒劲再次上来，酒精在胃里恣意，给她带来不少遐想，今夜多么的浪漫，夜色又是多么的美妙。是啊，人到中年，她感觉爱情就像缺氧的鱼，总想抛头露面出来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然而冒头出来的鱼儿往往是危险的，甚至危及生命。

毓淑把跑偏的思绪扯回来，又思忖起参加竞聘的事情，想到闺蜜死党们的叮嘱，她禁不住又有些发慌起来，回家真要和老公魏凌风好好商量一下，走好开局这步棋，那么，接下来的一步步棋就会好走多了。在这个讲策略、注重人际关系的社会里，现如今哪怕是弄个乡村游，还流行讲究个攻略，更何况竞聘这种影响她后半生的大事，就更加需要谋划周全。首先，老公的资源无论如何必须调动起来，要志在必得，事未动精神先振奋，人活着就要有一股子士气——“加油，加油，”想着想着她便脱口而出，引得出租车司机师傅惊讶的看着她，兴许司机把她当神经病看待了，因为最近媒体报道随着竞争加剧，工作压力增大，抑郁症和精神病患者人数随之增加，有疯疯癫癫的，有大喊大叫的，有自言自语的，还有病急疯狂打人的……

付完了钱，司机还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毓淑，她报以微笑，想必是这种微笑加重了司机的警觉，她一下车就听到油门加大声，出租车轰的一声冒着一股浓烟疾驰而去，转瞬消失在黑夜中。毓淑禁不住笑了，心想，现在的人怎么那么容易往坏处想？是啊，这年头大家活着都不易！

“嘿得乐毛，不会吧？！不玩游戏聊QQ，该不会是在撩妹吧？”毓淑一进屋便把17岁的儿子脑袋抱在怀里，故意捉弄着那对忽闪的大耳朵。

“去去，不跟你说，我才多大？别骚扰我了，我有自己的圈子和爱好，跟你们这些老人已经少有交集了。”读大一的儿子正处于逆反心理较强的年龄阶段，和妈妈毓淑爸爸凌风共同话题少了许多。

“儿子哎，甭跟你老妈装相哦，说什么交集，我还说焦急？我就怕你被别人一抱就给拉跑了！”毓淑说的是冯巩在小品《小棉袄》中的台词，说是女儿谈恋爱了，作为爸爸的冯巩心里很矛盾，特别舍不得俗称小棉袄的女儿，很快就要出嫁了，于是发出了“爸爸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结果被别人抱了一下就被拉走了”的感叹。

“去、去、去，你赶紧去抱你老公我爸爸吧，他这会正缺抱呢！”儿子一边笑着，一边把毓淑从书房里推了出来。

毓淑摇摇晃晃呼着酒气被推了出来，快到卧室便被一只手搭了进去。

“嘘、嘘，进来、进来，我说你这人真是大嘴鳄鱼不成，儿子还未成年，这么小就说撩妹谈恋爱，你这不是变相鼓励他早恋？”老公魏凌风一脸严肃的告诫着。

“早恋就早恋，怕啥？儿子早恋生了我就早点抱孙子，倒是便宜了你这老人家，这么快就当爷爷了，你还在这得不得，这也是响应国家促进人口增长的政策，同落实二孩政策一脉相承，哪像你胆小如鼠不敢生！”毓淑说的是，包括魏凌风父母以及兄弟姊妹在内，大家都希望他们俩能抓住二孩政策的尾巴再生一胎，然而却被瞻前顾后、怕这怕那的魏凌风给否了，让原本还想生一胎的毓淑也落了空，见了别人家刚生的宝宝，便会露出一脸的馋相，这里抱抱那里捏捏的亲人家的宝宝。凌风和毓淑在思想上确实有点不同，甚至是落差，虽然也是自由恋爱，但两人年龄相差十来岁，所以，知识、阅历、学历、工作环境不同，做文字工作的魏凌风憧憬着精神充实，更倾向于理想化，而作为管理人员的毓淑则讲究务实，同时更需要一定的情商和沟通能力。

“好、好，你能、你能，真是牛头不对驴唇的歪理邪说。”魏凌风不跟毓淑争了，因为他比毓淑大一截的缘故，所以常常会让着毓淑。

“风子，这不是争不争的问题，而是明摆着你我在情商上没处在一个层次上。”毓淑给老公魏凌风取了个“风子”的绰号，意即风之子，也契合凌风做文字工作的特点。毓淑酒有三分醉意常常喜欢折腾凌风，不是弹弹耳朵玩，就是拿脚架在老公身上，折腾得凌风无法写稿，然后毓淑便咯咯直笑。

“儿子，蟹子奶奶这厮又在人间扰民，快来救驾啊！”魏凌风向儿子大声求救着。

魏凌风昵称刘毓淑为蟹子奶奶，是因为儿子小时候喜欢看《铁甲小宝》，其中有个令人讨厌的坏人角色叫蝎子莱莱，而刘毓淑却把它叫成了蟹子奶奶，加上刘毓淑自己是情绪化较突出的巨蟹座，于是乎魏凌风便给她取了个蟹子奶奶的绰号。

“那是你们风子和蟹子奶奶的事，与我无关！”儿子表示不予干涉的声音从隔壁房间传来。

“儿子，你听到了钱的声音吗？快来救驾奖励50，”凌风开玩笑道。

“且，叫‘狼来了’的父亲比喊‘狼来了’的小孩还会骗人，我才不上你的当呢。”儿子自己玩的不亦乐乎，根本不理会魏凌风的求救声。

三口之家因为经常开开类似玩笑，增进彼此情感，融洽相互关系，犹如纪录片《动物世界》里的猴子、狮子、斑马或豹子等在家庭里撒欢，让家庭氛围变得密切、轻松和愉快。

这是一个氛围不错的家庭，甚至是美好的，不时透出温馨、幸福的味道。对此，毓淑很是感念，然而现在美中不足的是，如果工作上能顺利升职副主任，那就堪称锦上添花了。然而这是一道坎，都说，“三分靠打拼，七分看关系”，刘毓淑啊刘毓淑，你就差这临门一脚了。

“风子，来，跟你说个正事！”刘毓淑停止了玩笑郑重的跟魏凌风说正事。

“不会吧，一下子这么严肃？”魏凌风满脸蒙B的样子。

“对，正事。这下面要说的事情，全部就仰仗你这个夫君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毓淑充满期待的看着魏凌风，接着便把竞选副主任，以及单位同事聚餐帮她出谋划策，指导她赶快找关系疏通等情况介绍了一遍，最后又加重语气强调，“这次采取的是推荐制，关键时刻就看你的了！”。

谁知魏凌风听完双手一摊，完全是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我说，现如今谁还敢仅靠个人推荐就提拔干部？那不是往枪口上撞？”魏凌风便把最近报纸上报道的、从中央到地方都在严查人事腐败的情况告诉毓淑。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是新组建的单位，相对各业务线主官更熟悉自己手下，所以，特殊时期采取特殊办法，这样才采取主官推荐、领导最后把关的选拔办法。”毓淑补充着。

“哪最起码整个推荐选拔的方式、过程应该公开，否则就变成严重违法违纪的暗箱操作了。”魏凌风还是不肯相信。

“按常规来说，你说的是有一定道理，但居于目前我们这个新组建的单位迫切用人之际，只有主官和领导更熟悉候选人，怎么就不能采用推荐制？”毓淑进一步解释，“现在不是你我争论选拔机制是否公正的问题，眼前十万火急的是，你老婆我在候选人中的位置排在很后。据同事说，我落后的原因是，虽然我工作负责，业务能力也较强，业绩也较突出，但问题是上头领导对我不熟，如果不赶快行动找人托关系，那么，我就会眼睁睁错失这次提拔机会，甚至可以说是我这辈子今后都难得的良机。所以，跟你说是让你想办法，不是让你像包公一样求证竞选机制是否公平，我们既没机会，更没心境管这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找人把我的位置往前挪。”毓淑感觉跟外星人沟通一样艰难，怎么解释魏凌风都感觉难以理解。

“毓淑啊，我说毓淑，你说的话我怎么就听不懂？或者说，我说的话，你怎么就不明白？”魏凌风再次把当前全国上下执行八项规定和去除“四风”等党纪国法，通过举例又郑重进行了说明，其中着重讲解了带病提拔、违规提拔等违法违纪典型案例。

直说得毓淑满头冒火，“哎、哎，你这人到底怎么一回事？怎么我一开口你就跟我唱对台戏？动不动你就跟我上政治课，你说的是违法违规，而我要你做的是在既不违法，又不违规的前提下，进行适当的疏通，因为我已经被推荐为候选人，仅仅是把排位提前，因为这次采取的是推荐制，主要凭主官、领导们的综合印象分排定名次，怎么会死死纠缠到暗箱操作违法违规提拔干部？！”

“说出去谁会相信，哪有这样的单位，晋升提拔仅凭印象分？我在人力资源部门待过，你们这种推荐提拔，不但缺少说服力，而且受人为因素影响，很容易形成不公，直接引发落选人举报。”魏凌风死缠着自己的道理不放，让刘毓淑气不打一处来，“你不要纸上谈兵，还要契合实际开展工作。其实，管理是一门更加讲究实践的应用科学，再透明的阳光机制也不可能绝对完美，还需要人去运作，而人去运作就会产生偏差。我跟你说不通，你不帮忙就算了，但是别在这满口假仁假义的维护公正，那样会虚伪到人性掉渣的！”说了半天也说不通，毓淑气呼呼摔上卧室房门，并且反锁了不让魏凌风进来，蒙上被子睡觉了。刘毓淑想不通怎会遇上这么个活宝老公，一夜没睡好，第二天早起，她像个输了巨款的赌徒，眼里充血两眼通红，但她绝不会就此放弃，更不会轻易认输；她要打拼，哪怕花上血本，也在所不惜！

早春的阳光斜斜的照进办公室，落在靠窗的一大束鲜花上，小姑娘问恬儿细细的给花淋了好几遍水，花瓣上吸附了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晶莹剔透、清新可人，那张用玫瑰色红丝带系着的小卡片上写着，“祝恬儿永远幸福快乐！”。

此情此景令刘毓淑有些走神，她想起前段时间那次高中老同学聚会。那是一次号称拆散一对算一对的聚会，高中毕业分别二十五年后的第一次相聚，不曾想在毓淑心里又泛起了点点涟漪，她收到了一大束被誉为“蓝色妖姬”的玫瑰花，送花的便是那个曾经让她刻骨铭心的初恋情人孟亦飏。

孟亦飏，当年班上高颜值帅男，学习成绩位居前三的学霸，令不少女生眼馋的阳光男孩，结果被不太爱说话的刘毓淑给俘获了。当时，在同学当中还引起过一阵骚动。当然，也让不少女同学多少有些扼腕叹息不已，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们的恋爱就像农历二月早现的花朵，羞答答的悄悄绽放。上课的时候，毓淑可以为孟亦飏那一张小小字条兴奋一天，孟亦飏能够为毓淑一个微笑的眼神快活不已，而难得的偶尔一起去看电影更成为两人的梦境——充满着无限美好，对未来他们满怀憧憬。孟亦飏梦想是当一名工程师，建造像彩虹一样美丽的彩虹桥，因为毓淑最爱彩虹。而毓淑更喜欢孩子，那就当一名整天围着小小三尺讲台转的老师，培育出更多更出众的孩子们。他们彼此鼓励着，梦想着在高考中考出优异成绩，向心中的理想冲刺。

然而在那个封闭的年代，两人的早恋终究还是被老师发觉。班主任出于对两人负责，分别向双方家长进行了通报。

单亲母亲像发了疯一样要毓淑当面保证，从此以后决不允许两人来往，否则她就从楼上跳下去，毓淑是她的一切，更是她的未来，她决不允许自己的女儿早恋，被不三不四的流氓带坏。在母亲的强迫下，无可奈何的毓淑也只能哭着答应。

而孟亦飏的父亲得知自己的儿子被毓淑妈妈斥责为流氓，也非常生气，一气之下，便强迫着给孟亦飏办了转学。一场原本充满美好希冀诗话般的爱恋，像这早春绽放的花朵瞬间就被寒风暴雨打得七零八落，劳燕分飞各东西，自此，两人便失去联络。

时间好似一条顺流而下的船，承载的是光阴的故事，留下了无尽的难忘与不舍，当两人再次相聚，已经是二十五年后了。捧起那一大束“蓝色妖姬”，想起过去，毓淑仿佛一切就在昨天。

同学聚会安排在沁水山庄，聚完餐之后是歌舞会。当第一支曲子响起，孟亦飏便盛情的邀请毓淑跳舞。月朦胧，鸟朦胧，萤光照夜空；山朦胧，树朦胧，秋虫在呢哝……歌还是老歌，人也依旧，但已然分别二十五载，孟亦飏的手还是那么大而温暖，把毓淑的小手暖暖地握在掌心里，“你没变，还和当年一样美！”乐曲高潮处，孟亦飏在刘毓淑耳畔轻轻低语着，霓虹灯闪烁下，她激动的嘴角有些颤抖，令她不知道怎样回答，“你也一样！”“是啊，但愿吧，白头搔更短，已是两鬓染霜了。”孟亦飏话里透着淡淡的忧伤，世事弄人，命运如此，谁能斗得过命？

那次同学聚会虽然在外面住了一晚上，会上相互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唱歌、跳舞、聚餐，但没有深谈。即便有机会深谈，也不会旧情复燃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只是遗失的美好。

也正是同学聚会，毓淑获悉孟亦飏虽经风霜，但现在境况还不错，在组织部二处任处长，职位不高，但岗位重要。能够想象得到，明里暗里请他帮忙办事的人不少。

那段时间社会上很流行同学会、老乡会，说是可以借助聚会蓄积人脉办成事。殊不知，在这个特别现实的社会里，要找人帮忙办特别重要的事情，说穿了其实际就是一种交易，等价交换才能顺利成交，否则谁也不可能空穴来风帮你办事，哪怕是所谓的饱含深厚情谊的老同学关系，也无法逾越这一现实的法则。

人到中年，家务事、单位事总不免缠住脚，毓淑后来又参加了数次老同学聚会，也遇到过孟亦飏，而每次跳舞，孟亦飏第一支曲子的舞伴必定是刘毓淑，引得一干老同学笑侃。这个说，“这么多年了，你们的舞步那么的协调一致”，那个讲，“还像当年那样美好！”引得孟亦飏也轻声赞叹，“是的，很美。”毓淑微笑应承着，“是的，很美的音乐，很美的夜晚，一如昔日再现。”

“毓姐，下班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啊？”近来频频收到鲜花的小姑娘问恬提醒着，把毓淑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哦，马上就走！你呢？”毓淑关切的问道，“我也快走了，就等男朋友来接。”说道男朋友小姑娘眼里闪出幸福的光芒，热恋中的女孩是蜜做的人儿，透着丝丝甜蜜。

（老羊开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