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第一次坐火车竟然是从大同郊区到矿区。
我总认为火车很长，它应该是从遥远的地方来，又到遥远的地方去，我以为坐火车本身就是一个长途旅行的一部分。而那次我的火车之旅只有不到20分钟。
火车到站，我仍然在家乡的土地上，身边也仍然都是说家乡话的人。即便如此，我还是很兴奋，因为对我而言，感受过了一个新鲜的事物，并且即将领略一个陌生地方的风土人情。
对于此次出行，我有两个记忆点。
一是矿区居民区的结构。比如，你家房子前面有一条路，这条路只够两个人并排前行，如果你调皮一点，就会掉到你前面那户人家的房顶上。需要注意的是，你走的路和人家的房顶会有半米多的高度差，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伤害，但也没人想掉下去。如果，在那么窄的路上，还有一只传说会踢人的小毛驴，就很尴尬了。
大概是这样的格局，铅笔画处女秀，大家就将就看吧。
当初我们一行五六个小孩儿，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一个一个躲过毛驴，躲过掉下去的危险，走过那段路。
另外一件是就很让人难过。
我们去看了同学的奶奶，那个场景，到了这个年纪想起来觉得人生凄凉。
当时我们都是风华正茂的小姑娘，不仅父母双全，祖辈们都是健在的，对于老，对于死几乎没有什么概念。
同学家当时在我们几个人当中算是有钱人家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奶奶还是住在老房子里。我们去的那天，低矮的房子里只有她奶奶一个人，记忆中，老人双眼几乎看不见东西，满头的白发有点凌乱，弱小的身子在炕上挪动着说要给我们取饼干吃。我同学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我们也很无措地站在地上。
同学的哭，也许用那句话解释最合适：这是她的生命无法承受之重。她小小的年纪，心疼奶奶却也是无能为力。最后，我们只站了一小会儿，同学就哭着跑了出去，我们也就跟着一起出去了。
虽然我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可它总会有意无意地跳出来，告诉我，人老了不可怕，可怕的老了，身边没人又没钱。
二.
人一旦老了，身体上变得弱，慢，不协调，大脑变得迟钝，记忆衰退，一件事说好多遍是最常见的表现。无论富贵还是贫穷，老就是老，谁都逃不掉。
能逃得掉的是什么呢？
是你在什么样的境遇下老去，甚至死去。
我有个舅姥爷，年轻时是当地一个国营工厂的厂长，因为有厂长这个身份，他的孩子们也都进了事业单位，等他退休后，子女们陆陆续续在各自的单位站稳脚跟，并向上发展。
退休后的舅姥爷，在儿女们心中仍然有威严，一是舅姥爷作为一个父亲，为孩子做了很多事，也做个很多正确的决定。二是，大家现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孝顺是社交中评价他们的第一要素。所以，虽然舅姥爷老了，说话没多大分量了，但他们在舅姥爷面前还是很毕恭毕敬的样子，听与不听是另外一回事。
舅姥爷的退休金也足够他们老夫妻生活得富足，得病之前，可以说，舅爷爷这一辈子，值了。
能量守恒原理可以解释很多事情，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比如，那么精干的舅姥爷晚年得了老年痴呆症。让子女们崩溃的是，舅姥爷的老年痴呆症属于暴躁型，渐渐地，人都不认识了，见谁打谁，只有睡觉时最安静。
家里连换了好多保姆，因为，给再多的钱，人家也受不了突然其来的热乎便便被糊在脸上。
没办法，儿女们轮番上阵，其中的苦累大家自行想象吧。女儿们有时看着安静睡觉的父亲，眼泪不由人地流下，曾经呼风唤雨的人，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当事人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遭遇。
直至最后离去，舅姥爷仍然不记得任何人。
我想说，至少，家人还爱着他，照顾着他。他不记得了人，家人对他的爱却没离开。
三.
舅姥爷生病是不幸的，但相比一位身体硬朗的老人来说，舅姥爷真是幸福了许多。
那位老人几年前去世了，据说是在严寒中饿死的。
年轻时，他的工作是抬棺材。所以，经常会在死人的时候看到他。没有死人的时候，他就靠在石磨上晒太阳，儿子儿媳妇不在身边的时候，会绞尽脑汁地想去谁家蹭饭好。
听父辈们说，他曾经有过一位如花似玉的老婆，因为他的好吃懒做，不思进取，老婆生了孩子后，就离开了他，离开了孩子，离开了家。从此，他更是得过且过，邻里邻居们看孩子可怜，经常接济小家伙，虽然有个爹，但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
他儿子结婚的时候我还小，那时候，村里谁家结婚，一帮小愣头青就去看热闹，我就是其中一员。在我看来，他的好日子终于来了。儿子出生在那样的家庭，看上去却很有教养，儿媳妇很漂亮，在年代，看她像看天仙一样。儿媳妇聊起当时为什么会嫁给他儿子时说：“就是心疼这个好男人，觉得他应该过上更好的生活。”
过着过着，生活就告诉我们，我也错了，她也错了。
后来再见到他那个漂亮的儿媳妇时，眼见她俏模样仍在，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沧桑。原来，他儿子刚开始和他儿媳妇恩爱非常，两人一起努力，开了个小店，随之，儿子也出生了，这样的好日子如果能够停留在此，也许每个家庭都是幸福的。
不知是基因遗传，还是上行下效，他儿子渐渐也好吃懒做起来，除了必要的开车进货，店的看管，孩子的养育和教育全部落在他儿媳妇的身上，到此，落在这个女人身上的担子还不止这些，上面还有一个好吃懒做，啥都不闻不问的老公公。饭点吃饭，饭后抹嘴就走，家里家外，什么心都不操。
有了这样的老公和老公公，他儿媳妇自然心情不会很好，家庭关系变得很差，解救他们于这尴尬的生活，是因为孩子大了，村里的小学师资不好，很多人选择去市区上学，他们也为了孩子，做了同样的选择。经过大大小小的折腾，儿子儿媳妇带着孩子住到了市区，他又是一个人在村里生活了。
孩子的学业越来越繁重，他儿子一家回村里的次数就越来越少，直至一个冬天，邻居好几天不见他出门，才发现，他已经告别了人世，那年他77岁。
人们在可怜他之余也说：“就是自己懒，能走能动的，烧个炕做个饭还费啥事，经常是冷锅冷炕的，怪得了谁。”
怪谁呢？
四.
以前跟同事们讨论过相关话题，80、90 后的同事们都说，现在存好了钱，老了就组团去养老院，一不照顾孙辈，二不拖累儿辈。
最后大家的总结：现在努力，为了以后有钱请保姆，有钱去好的养老院。
毕竟80后还没到退休养老的阶段，不知道那个时候的社会是不是我们想象得那样。但我想，人在年轻时，要么修德，要么敛财，才能落得老了不至于孤苦凄惨。
那些年轻时不修德行的人，老了就会给儿孙一个不孝顺的理由，多少儿孙面对不孝的指责会说，“你都不知道ta年轻时是怎么对我的！”我也见过儿子不孝顺自己母亲的，原因是他要为他爱的奶奶报仇，他母亲曾经苛待奶奶。
因果循环，一代又一代。
只要不会太坏，但很有钱的人，老了差不到哪去。一方面儿孙念着情去照顾你，另一方面，也会很现实地念着财。不管念着哪方面，都不用担心老了不能动了时的生存问题。
如果，这人实在是很不靠谱，但有钱。即便孩子们瞧不起这个人不想照顾，也看不上那点钱，这个时候也大可放心，好的养老院会恭候着的。
那些无德又无财的人，只好当是在人间历了一场浩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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