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南京的冬

1985年的南京的冬

文友关于杭州冬季的冷的回忆，引起我对南方冬季阴冷感受的回味，想起了在南京大学读书的时候。报了南大后，就准备经受火炉的烤验。到了后却发现，火炉并非想象中的热。好奇地一问，人家说我是赶上了一个多年不遇的凉夏。有点失望，回大连没法跟人吹我多么抗热了。

更没想到的是，从天寒地冻的东北来的我竟被江南火炉的南京的冬天给冻着了。真的搞不懂那个1985年的南京的冬。

过了漫长而美丽的金秋（南京的秋真的很美），进入12月份，渐渐地就感到四处的冷，从里到外。空气自然是冷的，整个宿舍是冷的，铁架子床是冷的，被褥是冷的，连桌椅板凳都是冷的。东北没有那种冷，阴阴的冷，湿湿的冷。湿漉漉地阴冷着。几乎是出了被窝，没有一处不是冷的，冷到心都是冷的。

我们宿舍里我是东北的，两个山西的，两个西藏的（老家一个天津，一个四川）。来自西藏的好像还适应，两位山西的手脚都得了冻疮。我还好，有电褥子。感觉冷得受不了了，就爬上床躺到电褥子上暖和一会儿。

只要有阳光，外面永远比室内暖和。所以，我每天都盼着出了被窝就走进阳光。所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侧过头来看窗外的天气。学生时，老师跟我们解释过英国人见面总问天气的原因。当了老师，照猫画虎地给自己的学生解释。理解，但没感觉。这时，突然就不但理解了为什么英国伦敦的人出门见面，不是像中国人一样问吃了没有，而是问天气怎样，而且还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了关心天气的必要。敢情那里的天气不但一样的阴冷，也是多变。可转过头来就不理解，一样的阴冷的冬季，怎么江南这地方就没有伦敦那样见面的问候呢？怎么就没人问我今天天气怎样呢？其实，我是问的。我常常问的是，这么好的天，跟我出去吧？

我是不喜欢坐在教室或图书馆里而喜欢四处走动的那种人。南京那么美，不走多辜负。我们有门英美影视欣赏课，老师是个年轻的博士生。他喜欢《星际迷航》（Star Trek），所以，下午的课就是看《星际迷航》。结束后，我基本就是半夜才回到学校回到宿舍的。其余时间，都在逛着玩。我喜欢走路，看南京的街道，鼓楼的街，新街口的街；哦，还有夫子庙和秦淮河的街；喜欢逛公园，逛玄武湖，莫愁湖；喜欢上饭店，吃南京的各色菜肴，还有街头巷尾的肉丝面和茶叶蛋；喜欢看电影，喜欢去影院，也喜欢钻进里弄里的私人小影院看一晚上电影，有香港武打的，也有台湾琼瑶的。哦，林青霞、林凤娇、刘雪华，多美，有她们，情节凄也美。感觉85年的南京是琼瑶的，连梧桐树下缭绕的空气都很琼瑶。也许是我琼瑶了，从凄惨的情走进凄凉的夜，常常地，凄冷的碎雨覆盖了尚未风干的凄苦的泪痕。

可是，没人愿意跟我出去逛去吃去看。大概人家嫌我没出息。是呀，很多同学直接就上了研究生。我是打了背包回大连当讲师了。他们该怎样写那年的南京呢？或许是忙着读书写作业，为冬天准备粮食。我呢？就是那个只顾唱歌的小蟋蟀吗？《诗经》说了，蟋蟀天冷进屋；再冷就睡觉冬眠。冬天自有冬天的过法。哦，冬眠之前，还有问题。

就算我不问人家问题，我心里总有个问题。南方学生好奇怪，冷冷的天，没有阳光，被子褥子也都搭在窗外边晒着。就算是毛毛雨的阴湿天，也那么搭在外边。想象不出他们晚上怎么用那些被褥，还是不用呢？衣服也是一样，整天地搭在窗外边，晾着。“晾”是有太阳晒着，没太阳，用什么字呢？或许该说“风干”，可也没什么风。空气倒还是流动着的，但怎么能在毛毛雨中把被褥衣裤给流动得干燥些呢？我始终想不通，也不好意思问。

我们参加的是英国大使馆文化处与南大合办的英国语言文学助教进修班，与南大的研究生一起上课，所以，周围大部分是南方的同学。冬天里，北方人穿得很厚实，还直哆嗦。南方同学穿得很单薄，却若无其事。那时，我才觉悟到，原来南方人远比北方人抗冻，尤其比东北人抗冻。

这不仅仅是南方同学给我的印象，还有在苏州、常州、扬州等地看到的民居，包括古代文人墨客达官贵人的园林宅子。原以为守着火盆，抱着手炉，是很惬意的一件事。可看着那些四壁透风的豪宅，想象着冬季里的阴湿寒冷，便联想到自己备受冬季凄冷湿凉折磨的身心，对当年那些被贬官流放落魄的古人流露在诗词中的凄冷寒苦的滋味，忽然就有了痛彻心肠的感受。幡然醒悟，倘若他们住在东北冬季里暖烘烘的屋子里，断然是写不出那些令人看着就可怜的凄凄切切的诗句的。原来东北文化中缺乏的阴冷凄苦之美是火炕暖屋的问题，

说是那么说的，倘若没有南方冬季里的生活体验，北方人还真就无法理解那些诗词里的确切心情和体感的滋味。起码我以前是没有那种体会的，不过是假装懂了。就好像被老师给讲懂了，被注释给提示懂了，被那些诗词欣赏的文章给渲染懂了似的。

其实，之前，真没搞懂。嗯，还多亏了1985年南京那个凄冷的冬。

2020-0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