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老师

前几天和朋友们去玩的时候，说起初中的一位老师，还是记忆犹新。偶尔看以前的日记，正有一段记录这位老师的文字，正好看看，拿出来重温对他的怀念了。

脑子里时时会映出一位老人的面容，身材高大，经常是一头短头发，颔下有密密的花白胡子茬，四方的脸，颧骨很高，脸上的线条象是用刀刻下来的，一双暴突出的眼睛，在瘦脸的衬托下更显得严厉，在发怒的时候投出骇人的光。但俏皮的学生们往往并不怕他，并且随着他年岁的增长，严厉的批评也往往是雷声大雨点小，学生们甚至还故意逗他，来引发他的怒火，发泄到哪个倒霉蛋身上，带来对某个学生更加严厉的批评。

映出他的形象后，耳朵里仿佛就会传来他的抑扬顿挫的声音，看到他在讲台上夸张的舞动的胳膊，和兴奋的象孩子一样的自信又投入的眼神。

这是我们当时的地理老师，名叫王遂才，也可能叫王水才，不知道到底哪个是对的。老早时就认识他，那时候我还小，他教我的二姐，曾经来我家做家访，和母亲说起二姐的学习，那时候我二姐在学校学习非常好，在全级经常考试第一名，所以也会得到老师的关注。

真正和他正面接触还是初一的地理，第一节课他走进教室，做了自我介绍，然后介绍自己教的地理课，在黑板上尽力挥动右臂画了个特大的圆，然后变魔法一样，随手几笔就变成了一个地球，继而在黑板的正上方写下了“地理”两个字，写的字也是棱角分明，坚定有力，正如他本人一样。第一次的介绍，他那活跃的如年轻人一样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热情，深深感染着学生们。

可惜当时不知道用功，学习也是马马虎虎，有几个俏皮鬼还专门千方百计惹老师生气，这个时候我们在下面也乐得教室里出现吵闹，可以趁机玩一会，或是在热闹的氛围里精神也放松了。对于他来说，是老猫不镇鼠了，即使在发怒惩罚学生时，也有人大声起哄，被惩罚的捣蛋鬼还敢在教室里和他捉迷藏，不让他抓住，大不了跑到教室外面，当然也有被他抓到时候，少不了一顿胖揍，毕竟那时候时兴严厉，为他们学习揍几下，家长也觉得正常，对不严厉的老师还会在背后说他不负责任。

上师范的几年，假期漫长而无聊，有几次和同伴重回母校，这个时候学生老师们都各自回家了，学校里就他一个人在护校，简陋的门岗室内，坐着陪他说话。看他床头的破柜子上用粉笔写了两句话：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深有对生活和世事的感慨，字也随着他年岁的苍老更显得老到，好像只剩下了筋骨，没有了一丝肌肉，点划似连还断，有的地方成了空白。“笑”字看的久了，好像是一张脸，坚韧、冷峻而有毅力，仿佛满屋里都回荡着不绝的笑声。

他给我们谈世事的沧桑变故，谈他的遭遇，拿出以前军人身份的照片给我们看，“……你们看，那时候我多威风，戎马风光，同去的那么多人，谁也不如我，……你们知道我那时课堂上教的是什么人吗？全是县上、省里的干部……以后的事，我没有走……，走啥？那是在逃难啊，我有自己的家业，这个学校，以前也是我办的呢！……前面的路是黑的，谁知道是啥，你看前些天那几个从外面回来的人，风光无限，现在都没法走到一起了，我都老得不象样了……。”岁月的在他脸上留下了太深的刻痕，皱纹沟壑纵横，眼睛灰黄混浊，衣服陈旧褴褛……

临毕业那年寒假，又走入学校，一进门岗，看到他蹲在地上发呆，面前几行粉笔字：苍山负雪，江山多娇，北风啸啸，寒气凛冽，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一笔一划似要深刻入地下，点划瘦硬，极力往外舒展开来，刚猛有力，象要用铁的拳头有力的击出，砸碎心中的苦闷和桎枯，泄出心中的不忿。一说话，才知道他家中遭了火灾，把本已少得可怜的家当付之一炬，现在就只能天天住在门岗房中了。……祸不单行，祸不单行啊……他的灰黑的眼睛没有了以前常有的自信和热情的光，脸上的皱纹更多，嶙峋的骨节更加突出，也正如他的人一样，只剩下骨头了，坚硬刚直，做事认死理，一丝不苟，以至于好多人都说他是神经病，不识时务。平时他记老师们的出勤，一笔一笔记得很清楚，有一次一位恶作剧的同事把他记的本子偷扔到茅厕里了，然后在工作会上质问他，你做了什么事啊，拿出来看看，弄得他干瞪眼说不清了。

在学校最后一年实习的时候到母校里，听说他已做古了，就如秋天的一片叶子一样，随风飘落，没入地下，随即连痕迹也没有了。

偶尔同学们在一起，还会提起他，不管是讲课还是调皮学生和他起哄，都会说起他的自信和不懈的热情，心里仍在怀念这样一位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