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十周年祭：学着放下，迎接生活秩序的重建

先生曾经说过，“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十年过去了，我想，是时候为汶川地震写下一点文字了，以为祭奠，以为纪念。

汶川地震十周年祭

一个长期在四川生活的姑娘告诉我，她昨天看了一部关于汶川地震的纪录片，主要内容是十年后那些在地震中失去子女的家庭，他们现在的生活状况。她说，看完后，人心里真难受。

我没有经历过地震，也没有看过她提到的这部纪录片，但人的情感是相通的，她所说的“难受”，我可以体会；我也可以想像得到那种失去亲人、失去孩子、痛彻心扉的感觉。

曾经看过一部关于新疆克拉玛依大火的纪录片，也是采访了很多生者，纪录片的主体内容，就是生者对那次大火、那些亡灵的回忆。克拉玛依大火之后，那些失独家庭，和大地震里失去子女的家庭，感受是很相似的。那么多的家庭在那场大火中失去亲爱的孩子，而且是家庭中唯一的孩子，很多夫妻都几乎崩溃；有的夫妻想要再生养一个孩子，可又过了适合生育的年龄；很多夫妻，因为家庭失去孩子，日子都过不下去，最后走向了离异，分道扬镳，在后来的日子里，独自咀嚼失去孩子的苦涩；很多家庭则是陷入这样一种状态，夫妻两人在家里，看着孩子曾经用过的房间，看着孩子的遗物，只能勾起无穷无尽的思念，两相对望，枯坐无语，唯有默默地流泪，生活里只剩下心如死灰的绝望。生活秩序彻底被打乱。

姑娘说，看了纪录片才知道，原来，很多人，十年了，还没有走出来。我想，是的，一辈子巨大的伤痛，有的人可以站起来重新出发，而有的人可能从此沉沦，深陷泥沼而不能自拔。

人，最大的苦痛，应该就是握着亲人的手，眼看着那双手在自己的手中，从温热柔软，慢慢变得冰冷僵硬。生离死别，不仅仅是一个躺在字典里的词汇，当它真的降临到人们身边的时候，很多人会因此崩溃、因此颓废。

我没有经历过大地震，尽管居住的北京城经常小震不断，但感谢古人的堪舆学，选址建都很有学问，每次都无伤大雅。这辈子迄今为止，在祖国大地上发生过大地震，因为各方面信息汇集而相对熟悉的一共有两次：第一次是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彼时，我还是一个懵懂的小儿，生活在南方，对发生在祖国北方的这场大地震所带给人们的伤痛，浑然不知，全部的感受都来自于纪实文学作品，以及当时拍摄下来的部分影像资料；第二次就是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虽然我没有身处四川，虽然四川和北京之间，千山万水，关山阻隔，但是，我却能感同身受，深深感受到地震所带来的巨大震动。我这里提到的巨大震动，不仅仅是地质学意义上的震动，更是心灵深处的震动。2008，这一年，中国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大悲大喜，起伏跌宕，如果说，国运也可以划出一条曲线的话，2008一整年的国家运势，简直比过山车划出的曲线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没有经历过地震，但我经历过握着亲人温热的手，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冰冷，直至僵硬的过程。2008年，于我和我的家人，也是非常难熬的一年。大地震的时候，我陪着罹患恶性肿瘤的母亲在医院接受放化疗，已经病入膏肓的母亲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在一边看电视、一边替灾区人民担心，唉呀，好可怜啊，太可怜了。几个月后的奥运会，朋友千辛万苦拿了几张奥运会开幕式的彩排票想让我去看彩排，可我没能成行，因为要陪着母亲在医院里做骨髓穿刺，一提到这几个字，我就感觉特别地疼，至今想起来都头皮发麻。在那个炎热的夏季，气温很高，奥运赛事如火如荼，到处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但于我而言，我觉得那是我陪母亲一起走过的生命中最长的寒冬：每天，母亲要依赖杜冷丁熬过她的苦痛，一个平时体重120多斤的人，一个夏天就瘦到了只有70斤。

我没有经历过地震，但是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握着她的手，深刻体会到那些在大地震中失去亲人的人们，内心所经历过的苦痛。亲人就在那里，你握着她的手，但是……你却无能为力。当母亲的手慢慢失去温度，不再柔软，你就仿佛看见她身处在地震的废墟里，不仅爬不上来，反而在慢慢陷落，越陷越深，越陷越深……最后，被湮没在这片废墟里，只留下你一个人坐在断壁残垣的边缘，两眼发直，形容枯槁，无奈地看着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你无可奈何，你只恨自己面对死亡，软弱无能。

然而，长歌当哭之后，我愿意相信一个流传在民间的说法，逝去的亲人，都会化作星星，留在天上，遥遥地看着地面的亲人。我愿意相信。你不要笑我傻，也不要笑我痴，我就是愿意相信，哪怕你批评我不唯物、只唯心。

孩提时代，常常听老人们提起，善良的人，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会飞升天际，化作一颗闪亮的星，默默地守护着大地上深爱着他的人们。我想，地震中逝去的人们，都早已化作一颗又一颗的星，驻守在天边了吧。对他们的家人而言，他们就是天上最美的星。暗夜里，当地上的人们仰望星空，一定会发现，在那一片星光里，有长辈慈爱的目光，有爱人温柔的注视，有孩子清澈的眼眸……

十年，转眼间，汶川地震已经过去十年了。如果，如果当你想起十年前的今天，想起地震现场那些刻骨铭心的画面，想起在那场灾难中失去生命的亲人，你的眼中盈满泪水，那么请你抬起头，抬头望向那片星空吧；请你静静地、静静地凝望那片星空，然后默念这一句话：放过自己，学着与苦难和解，学着与生活和解，学着放下。

亨廷顿有一本著作《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十年，转眼间，汶川地震已经过去十年了，你还沉浸在负面的情绪里吗？你还陷落在黑暗的泥潭里不能自我救赎吗？请你，请学着放下，迎接生活秩序的重建吧；从今往后，走出阴霾，轻装出发，在经历可苦痛折磨之后，开启十年后、脱胎换骨的新生活。

毛不易的歌曲《消愁》里有几句特别好的歌词：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共勉！

是为祭奠，是为纪念；同时，也是对生活发出的未来宣言。

收拾心情再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