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眼前漆黑,不知道是几点钟。我在床头摸索着,手机又不知道哪儿去了,既然醒了,就去个厕所吧,免得再被晨尿憋醒。
开关呢,奇了怪了,明明开关就在床头柜的上面,闭着眼都能精准的按下,这会愣是找不到了。我坐起身缓了缓,可能是最近太累了,自从上次生了场病,一直有些力不从心,可我才三十几岁,总不能了此一生吧。想到这儿,努力晃了晃脑袋,希望可以尽快清醒过来。
“乖乖,乖乖”轻唤着我的猫,平时它总爱蜷在床尾,扭成磨盘状。最早它喜欢来我枕边,天天打呼噜,那么小的一只,呼噜声却很大,很多次把我吵醒。后来,我便撵它,它还不愿意,我只能在床尾加了个垫子,八十块钱买的,鹅绒的。果然,这货还是最爱自己,睡得舒服,就再也没来过我这边。
这会那猫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坐了会,觉得上半身有点冷,一时竟忘了坐起来要干嘛,于是继续躺下,裹紧了被子。想起小时候,我不喜欢掖被子,总觉得闷,大冬天也是将被子平铺着,偶尔还将一只脚留在外面。我妈总是唠叨我,说容易感冒,睡个觉还留个看门的。在我印象中,她总是很唠叨,刚开始我会顶撞,她说一句,我回一句,一句话都不带落下的,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曾一字一句教会我说话。慢慢的,她的唠叨变得没了情绪,像街道广播站外放的大喇叭。再后来,我便很少回家,偶尔回去住在家里,她还是会悄悄帮我把被子盖上,在肩膀处认真的拉一拉。有时我睡着了,有时我装睡着,不吱声,等她离开房间了,再用手臂将裹得紧紧的被子撑开,然后让任性的脚丫子伸到外面去。
想着想着,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唰的扭头去看,开关就在墙上,床头柜上面三十公分的位置,我怔怔地盯了很久,像是它会突然消失一样。
起床后,先准备洗漱,前几天刚补了牙,刷牙变得格外仔细,甚至有些小心翼翼,除了自己,没人可以那么爱惜自己的牙齿了。想起一个视频,说皮肤干燥的人,建议起床后不要洗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额前的皱纹不是太明显,又看了看眼角纹,也还好。那就做个表情吧,我天!这贯穿东西的抬头纹和眼角处放射性延伸的沟壑。好吧,不洗脸了。
再过两天就是我生日了,马上四十岁了,好吓人啊。记得三十岁生日那天,和几个小姐妹一起庆祝,几个年少无知的家伙高兴坏了,终于甩开了二十来岁黄毛丫头的年纪,为跨进不三不四的好时光偷偷窃喜。现在忍不住想骂,好蠢啊,多想回到过去啊。
早餐蒸的玉米和紫薯,再加一个鸡蛋。每天的第一顿饭很关键,我在意的不是营养价值,而是仪式感。即便是一个人,也会从橱柜里取出最喜欢的餐盘,将食物放进去,端到餐桌靠窗的一边。吃紫薯时,喜欢用小勺一口一口挖着吃,但鸡蛋我喜欢剥了皮整吞,没有理由,就是喜欢,然后是习惯。
窗外起风了,我又想起我的猫。平时这个点儿它会趴在窗台上,因为那里阳光最充足。一直觉得,如果一个人不懂得爱自己,养一只猫就可以了。
今天做什么呢,先将碗碟收拾好,坐在桌前发呆,顺手拧开手边的护手霜,这是一款很划算的牌子,其实我也不清楚是什么牌子,上面写的英文,说明书倒是中文的,字儿太多也懒得看。
一股葡萄柚的味道,很好闻。
时钟跑得真快,无聊的时候我会盯着它,跟着秒针转圈圈。一圈,两圈,三圈......好吧,我开始晕车了。大家知道,很多时候我们是会忘记时间的,就像此刻我头上的这挂钟,可能已经三天或五天没有被注意过了,可它从没偷懒过,精准的走着每一步。有时候想,这要搁在人身上,指不定揣着什么心思呢。如此看来,倒觉得物品比人可靠,瞬间也能试着理解那些守财奴了。
昨天看的什么书来着?我又将脑袋晃了晃,最近总是晕乎乎的,难不成年龄大了,记忆力衰退的那么明显吗?瞬间察觉长大就是个谎言,长着长着就走下坡路了。
瞟了眼书架,准备认真挑一本来看。
木心的书不错,他的文字透着一股小清新,是我喜欢的风格。之前在乌镇木心纪念馆见过他的真迹,笔触很随性,很好看,真不愧是个画家,艺术气息一点藏不住。张爱玲的书排放着一整套,我轻易不敢拿起来读,她笔下的爱情都太过真切,像刻在人心上的回忆录。曾有段时间迷上了几篇小说,难以自拔,不由为痴者锤头顿足,对弃者恨之入骨。
还有法齐娅·库菲、劳伦·奥利弗、A.M.赫美斯,都是我很喜欢的女作家,可能物种不同真的会有鸿沟,比如男人和女人,女人的文字更能让我产生共鸣,即便她写的是破烂的战争或污秽的人生,我也能读出几分女人的魅力。
挑了本苏珊·福沃德的《原生家庭》,很遗憾自己不会英文,看不懂原著,不然真的不愿意买一堆翻译版。我一直相信,文字这个东西是没法替代的,换一个词,换一种语境,意思就不一样了。当不会咀嚼时,有人愿意往我嘴里塞东西,已经算是救命之恩,我已经很知足了。
阳台的花是要死了,我摇摇头,准备不管不顾了。天生不是个会赏花的人,养它最初也是图个乐,在侍弄的过程中,乐趣慢慢消散,也就提不起兴致了。
我竟然在玻璃上发现了一只蜘蛛,好大个儿,不由往后退了退,倒吸了一口气。从小就害怕各种形状怪异的东西,比如青蛙、蜥蜴、大猩猩、老鼠,还有居住区常出现的昆虫,比如这只蜘蛛。它长着八只脚,每只脚上都长着毛茸茸的东西,看不清脸,我试图看仔细点儿,往前凑了凑,又紧张到闭上了眼睛。
一直以为是因为它们长得丑我才害怕的,直到拿起镜子看了看自己。
我被自己吓到了。
这件事,让我思考了很久,和丑无关。是陌生,是极大的陌生感唤醒了内心的恐惧。
平时照镜子,最多看三眼,第一眼看头发,不乱,第二眼看眼睛,睁开了,最后整个看一下,嗯,好了。
当我对着镜子,盯着自己时,看到一双眼睛,双眼皮,白眼球,棕色的瞳孔,虹膜......天呐,差点打翻了镜子,这是一双陌生的眼睛,可怕的是,它竟然随着我的意志调整着方向。它凝视着我,带着一丝恐惧,又露出少许说不清的熟悉,后颈发凉,直凉到骨子里。
慢慢平复着心情,不怕不拍,乖乖不怕,我学着小时候爷爷哄我的样子,轻轻拍了拍手臂。
对了,我的猫呢?
“乖乖,乖乖”我起身准备去找找。
沙发上没有,茶几上没有,我又走进卧室,看了看熟悉的垫子,没有。真是奇怪,难不成偷偷溜出去了?不应该呀,昨晚关门时它还在,还因为奔跑时碰翻了一个茶杯,被我训了一通,印象深刻。
窗外传来悠悠的箫声,我不懂乐器,不懂旋律,甚至不懂好与不好,只是这声音听起来有些悲凉。仿佛看到一位长者,蓄着白胡,端坐其中,向世人讲述生命的沉闷和岁月的沧桑。不喧,不吵,不怨,不悔,来之娆娆,行之潇潇,过时了了。想到苏轼的《赤壁赋》中有“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不知不觉,眼角竟滴了几行泪,在这透着微凉的窗口。
忽然想起,我是死了。
可是我感觉自己...还没有...完全...死掉。
我的书桌,沙发,餐具,大大的床,一一摆在眼前。对了,刚刚还亲自做了早餐,想到这儿我快步走进厨房,打开橱柜,看到了那几件最熟悉的餐具。它们依然在这里,光这一点就让我心安。
“嗨,乖乖!”终于看到了我的猫,我紧紧地抱起它,用下巴轻轻蹭着这个毛茸茸的脑袋,真是太开心了。它的脑袋上粘了一抹黑色,不知在哪儿调皮弄上去的,我试图帮它擦掉,擦了几次丝毫没有变化。不管了,就这样吧,我把湿巾丢进垃圾桶,一脸讨好的望着它,发现它原来这么好看。全身都是白色,鼻头是粉嫩的小肉球,眼睛发出蓝光,在黑暗中显得更亮,尾巴炸起毛时像根鸡毛毯子,盘起身时尾巴又可以刚好环住自己。我还知道它鼻头两侧的胡须,一边是十二根,另一边是十三根。说来好笑,有一天实在无聊,抱起乖乖玩起了它的胡须,意外发现两边的数量竟然不一样。于是找来了剪刀,准备帮它修一下,谁知胆小的它眼睛瞪得溜溜圆,从我眼前嗖一下逃跑了。远远的看着它,一副时刻警觉的模样,真是太可爱了,后来也就作罢了。
听朋友说,猫的尾巴是可以表达情绪的,自在悠闲的时候会左右摇摆,惊慌受刺激的时候会自立炸毛,我想,如果是只野猫,左右摇摆也有可能是在驱赶身上的跳蚤吧。
一起躺在床上,它试图要挣脱,我不太愿意,直到把垫子挪到枕边,它趴到上面才算消停了。
天色渐渐暗了,阳光一点点撤出卧室,退出阳台,然后慢慢消失在天迹,最后变成一团黑影。房间静的可怕,我想起了乖乖,想去呼唤它,可喉咙像是被卡住了,出不了声。心里嘀咕着这是怎么回事,耳边只有寂静,连空气都凝结了。
偷偷的伸手去摸,只有软软的垫子,侥幸的又去摸了摸毯子,记得以前它经常藏在里面,可这一次,什么都没有。
我想开灯,可又担心,我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可我宁愿装作不知道。
又是这黑黑的夜,我试图坐起来,可是...身体好像起不来了。那就躺着吧,我安慰着自己,觉得这样躺着也不错。这个身体跟了自己那么多年,任劳任怨的,这会想歇一歇也是合情合理。突然想到自己还没吃晚饭,好像午饭也没吃,那可不可以吃个夜宵呢?我想征求下意见,可房间里就只有自己,谁会给我意见呢?
思考是件很费体力的事,于是我决定先睡一觉。
醒来时,天还是黑的,确切的说我已经醒不来了。
开始怀念白日的光,怀念路边的树,还有我那满满一书架的书,有的看了一半,在某一页折了个角,有的还没开封,想着等预留出时间再打开,免得落灰。洗衣机里的衣服不知道晾了没有,或者因为太忙根本就忘了洗,脏衣服一直搭在卫生间的架子上。本来我是每隔一天拖一次地的,现在已经记不起上次拖地是几号了,应该是有些日子了。如果有人进了这个房间,当然希望没有,如果有人有他非进不可的理由,进来了,看到落灰的地面和堆放的脏衣服,会不会认为屋里的这个女人是个邋遢鬼。想到这儿,我想起身留个字条,做一个简短的说明,告诉他们这完全是个误会,这里住着的是个勤劳的女人。
突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擦过我的手臂,沿着胳膊移动到了肩膀,然后重重的压在我的头发上,我知道是乖乖来了,我那可爱的猫。我想撩一下头发,被它压着太难受了,可脑袋像是定住了,动弹不得。只能祈祷它快点回到垫子上去,或者再消失一段时间。
当我终于习惯了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时,一道红光透过眼皮跳动起来,一闪一闪的,就像胎儿隔着肚皮看到了房间里的光,心情也跟着兴奋起来。你们见过夸父追日吗?我好像见到了!身体变得轻盈,红光洒满天空化身成无数个太阳,我努力的向前追赶,看着大地变成了红色,天空变成了红色,自己也变成了红色。你们见过女娲补天吗?我好像也见到了!我触摸到了女娲的掌心,她努力的将我托举,托举,不停地托举,有一瞬间我开始自责之前没有好好减肥,现在只能使劲的哭,将泪水和血液都流尽,让女娲可以轻松一点。
接着,耳边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声,悲怆又洪亮,可我已经没有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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