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正在考试,我站在教室后面的北窗口监考。这是个恰到好处的位置,既方便观察学生的一动一静,又可以把我的注意力放到窗外去蹓跶一会儿。于是,我看到了教学楼背后的园子里那一大片参差的植物,思维的野马开始脱缰了……
刚来到这所学校的时候,教学楼北面的围墙外全是镇郊的农户。在二楼教室的北窗口,即使坐着,稍一瞥眼,就能看到围墙外各家各户的景象:正对着窗口的人家那个买油氽臭豆腐的老头忙碌地准备着生意,刚下完蛋的母鸡昂首阔步地从鸡窝里走出来“咯咯答——咯咯答”地报着喜;另一家的院子里满院的桃花灿烂地开了,蜜蜂“嗡嗡”地蜇伏在嫩黄的蕊上,燕子在屋檐下飞进飞出;最东边那家的整天拖着鼻涕的小男孩拿着弹弓,“叭”地,教室的玻璃窗又开了一朵菊花;……。
那时的我,很年轻,年轻得没有一点老师的样儿,如那户人家院子里的桃花,在风和日丽中散发着无可抑制的勃勃生气。
后来,学校扩建,四周的农户开始一家一家地搬离,那些生动的日常生活画面渐渐在视野里消失,取代它的就是这个园子。
起初,这园子是终年封闭着的,一道厚重的铁栅门将它和外界隔离开来。虽然那里有大理石碎片铺就的曲径,有石凳和蘑菇形的凉亭;四季里,有紫荆花、蔷薇花、桅子花、桂花、腊梅花……次第开着,还有竹子、银杏、芭蕉、柳、槐以及其他一些叫不出名的植物葱茏地长着。可是一直以来它在我眼里就像曾经看过的一部香港电影里那个患有自闭症的可怜小男孩,整天整月整年地孤独着,寂寞着。——从来没有人接近过它,除了清洁工偶尔打开铁门上的锁,进去清理学生从窗口扔下去的垃圾。也许它也会像那个小男孩一样悄然死掉吧?这样的想法经常在我的脑门里闪过。
几年前,紧邻着园子的北边建起了体育馆,园子也就变成开放式的了。体育馆的底层是自行车库,每天,走读的学生推着车在园子和体育馆之间的那条水泥路上匆匆地来来回回,这小园在他们眼里早已熟视无睹。是啊,这不是他们的“百草园”,他们的记忆中又哪有可以写进“朝花夕拾”的百草园呢?
那么,我是寿镜吾先生吗?这样说真的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我怎么能拿自己和学识渊博、德高望重的寿老先生相比呢?不禁羞赧了。我是绝对不如寿镜吾先生的,懵懂贪玩的少年鲁迅不喜欢他的课,但他还能在课堂上把头“拗过去拗过去”地陶醉在自己的诵读里,而我早已失却了这样的热情和能力,恰如我失却了充满活力,从不言累,从不言败的年轻岁月一样。
风儿在四层楼高的银杏树梢轻轻地拂过,它悠悠地颤了颤,抖出了一枚微黄的叶。我知道,过不了多久,教室的窗口就会出现一树碎金,然后,它们在北风中滑落,一片一片地,或在空中跳一段国标,或在地上舞几圈芭蕾……这树实在算得上有些招摇。
然而,我的学生们被窗隔在一个无“它”之境中,构建着他们的有“我”之境,一如我刚送走的那一批学生。
唉——,他们都该陆续去大学报到了吧?撑着长篙,在大学校园的那片柔波里寻找金色的梦了吧?真的有些想他们了。
这些日子里,走过他们曾经的教室的时候,眼睛会不由自主地往里看,总觉得那里还有一张张熟悉而可爱的脸在朝我笑呢。自己也觉得奇怪,送走了这么多届学生,为什么面对这一届学生的离开,会有一种舍不得到有心肌紧缩的感觉。
这三年,真的是一言难尽啊!
他们走了,可是我的陀螺般生活还要继续,我还将和我现在的学生们一起“在春天里忘却了春天”,和他们一起“怀想天空”,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一个尽头?!
——真的累了。
秋天早就来了!在那一片微黄的银杏树叶里,我分明地照见了自己憔悴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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