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17
要说“家乡”美食,我真正理解是在长大以后再返乡才明白的。当家人、朋友带着我去吃荞面饸饹和羊杂碎时,我才想起这些是家乡小吃。不是因为我小时候没吃过,是因吃的少,印象不深。
要说“记忆中”的美食,那就太多了,而且都与外爷有关,因为在家乡吃过的美食大多是外爷做的。长大后吃过那么多天南海北的珍馐美味,能让我记忆深刻的不多。我心里有一把无形的标尺,那就是外爷烧出的味道。以他的烹饪水准来衡量,餐馆酒店的饭菜能得高分的不多。
外爷是专业厨师,从十岁左右当学徒,受过若干年严格的训练才出师,厨艺不是一般的好。如果以今天的标准,他应该就职于某高级酒店当大厨的,但在那个年代,他只能屈就于市运输队的食堂。虽然是牛刀杀鸡的感觉,但好歹是个铁饭碗,对一个无根无基的外乡人来说就算不错了。
外爷真正显示本领是在各种婚丧寿诞场合被请去主厨。不论场面多大,外爷都是应付自如。记忆里好像三舅和四舅的婚宴都摆在外爷的院子里并由外爷主厨的。我记得小时候去别人家或饭店里吃酒席总觉得味道不好,现在才明白是外爷把我的口味养刁了。家里逢年过节全都聚于外爷的四孔石窑和铺了红砖的宽敞院子,外爷总会烧出几大桌的精致饭菜。男人们坐一桌喝酒划拳,女人们坐一桌家长里短,孩子们坐一桌嬉笑争抢。一年里有好几次这样的团聚,但过年是规模最大的。
我至今搞不清外爷的烹饪是哪个菜系的,因为他烧的好多菜我离家后再都没有吃到过。他烧的菜既不辛辣、也不甜酸,要概括特点,应该是鲜香爽口。
记得有一道菜名听起来叫“夹三”,底上一层黄黄的鸡蛋皮,就像豆腐皮一样薄,加一层粉嫩的肉泥,再一层鸡蛋皮,再一层肉泥,再一层鸡蛋皮。我没见过制作过程,但想着应该是大笼屉里蒸熟后,切成长方体的豆腐块,摆盘上桌,颜色是鹅黄与肉粉相间,咬一口喷香嫩软,一点也不油腻。还有一道叫“蜜汁轱辘”。酥化面团搓成带壳花生那么大小的圆轱辘状,油锅里炸至金黄,然后倒入琥珀色的油热蜂蜜中挂蜜。色泽鲜明透亮,入口酥脆香甜。唉,现在想着,口水都出来了……
还有一道“酸辣肚丝汤”,勾一点点芡,给汤一种透明的质感却不黏稠,事先煮熟的肚丝切得又薄又细,嚼着有点韧劲却不塞牙,再加几样配色的菜丝,和不知外爷怎么调制出来的酸辣味,那个酸爽啊!出国后我曾在若干地方的若干中餐馆点过酸辣汤,味道都不对,后来就再也不点这道汤了。
外爷烧的菜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写完的,我只能在脑子里回想那满桌子的美味,一次次咽口水。
小时候我不觉得跟外爷很亲,因为他脾气不好,没耐心,而我却极其敏感自尊。人到中年才明白,外爷在生活那么艰难的时候,养活一大家子人,生存压力有多大。他是个相貌堂堂、天赋颇高的人,做什么都像模像样,而且很有生活情趣。他在七十年代花草禁刚解时就种了一株高大红艳的大丽花,四邻艳羡,纷纷来讨花籽。他养了一窝蜜蜂,每次他带着面罩割蜜时我都在家隔着玻璃看群蜂乱舞,然后等着喝蜜水。他自制的月饼烤炉,每年秋天都要重新抹泥,矗立在院子一角,比我还高。舅舅、姨、及我父母都会在某个周末,带着馅料回来一起做月饼。外爷在炉旁一家一家地给烤,忙活一整天。外爷在时,一大家人一年总要团聚几次。他看着儿孙们无比享受他亲手烧的美食,脸上是宽厚仁慈、知足欣慰的笑容。那是我最喜欢的笑容。
外爷曾是一大家的核心,他去了,一家人也似乎散开了,各家再聚齐的机会就逐年减少。现在我回国,每次也只能见上一两家,因为住得太分散了。可不是么?我的舅舅、姨及母亲都晋级到了祖父母一辈,各自成了自己家的核心。代代繁衍,本该如此。但没人师得外爷的烹饪手艺,很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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