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设想的最坏情况我还有所保留,随后发生的状况则彻底把我击垮。在经历了这场大爆炸以后,我听不见医生说的话,只能强忍着睁着眼睛看着他粗厚的两片唇合起又张开。我无法向前,也无法后退。随着一把刀剜进胸口,我慢慢恢复知觉,舔了舔干干的唇,那个干涩的声音也适时钻入耳中,留下电钻的刺痛感。我试着理解医生话的含义,又反复确认好几遍,明白生命已经走到终点,我才无力跪倒在地。然后缓缓接过医生的诊断报告,上面赫然写着“HIV ”,“阳性”。我快速逃离了医生办公室,在头脑中飞速思考是否有做过出格的事,还原经历的每个光景,如此在潦草的人生中认真回溯每个细节,还是第一次。
坐在河堤上看着涌动的河水,我第一次有了轻生的想法。但我很快打消了念头,我才四十八岁,眼下还有很多个日子才能到六十岁,早死是不能葬进祖坟的。我又回到了病床上,至少我要回去看看家人。医生的话给了我很大鼓励,他告诉我区疾控中心会通知我进行抗艾治疗,积极配合治疗也能回到正常人状态。很快我又陷入了情绪低潮,过了毫无希望的前半生,未来也将毫无希望这点到底让我痛苦。但很快,去另一家医院查验的想法又占据了我的脑海,很快金钱的为难又让我放弃。我在网上搜索着艾滋病的诸多信息,我才觉之前从未了解过它,我们那个年代信息还没完全开放,即使后来听说过,也觉得离自己很远,觉得无所谓,看到以后要规范治疗、一直服药,我又退缩了。反复纠结的过程中,我突然孤独得难以忍受,孤独犹如太空静谧的黑,比我人生中经历过的任何一个黑夜还要黑,一种没有生命迹象的黑。
住院时间比我想象的还要长,将近一个月,我才重返那个煤灰覆盖的小镇,吃过一碗羊肉面后,走上人影寥落的街头。冷风将树上的雪抖落在我身上,恰似我曾经梦见过的无数个积雪的黑夜。再次来到宾馆入住时,我近乎直觉地想到曼子。想她柔软的身体和手上三根晃动的银圈,她曾经就在相同的一张床上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我,做的时候,银圈的声音总在提醒我正在享受着幸福。如果我猜的没错,也正是这份幸福,把我推入深谷,但现在求证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也找不到她了。
矿山在我离开的时候彻底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几片枯草燃烧着我急剧颤抖的身心,它也已经老了,到处坑坑洼洼的黑,黑色的煤灰飘到路面,树叶,玻璃窗,飘往每一个幽黑的洞里,然后渗进土壤,伴随我们的呼吸,把这里的所有事物染上世界末日之后的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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