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里有个爱读书的孩子
母亲喜欢那种能说会道、左右逢源的神气,若这人又美貌,就更称心了。只要交道了这类人,哪怕是菜市场里擦肩而过,也不由觉着人家对她例外亲近。
“聪明啊…… 心好啊……”,但凡帅哥美女,只要提及,她总是此番评价。每每看到母亲强行把自己和帅哥美女拉上关系,我便觉不平且好笑:“奥,长得好看心就好,不一定吧?你也太以貌取人了吧?”母亲斩钉截铁:“长得好看,当然心好了!!” ,对于母亲的这种花痴般的天真想象,后来我也勉强找到了传统理论:相由心生嘛。
然而,我却不能随了母亲的心意。母亲对于我的完美臆想彻底停留在我的童年时代。“你小时候啊,多聪明,多可爱”末了,再补一句:“出生的时候长得和你爸一模一样,我越看越喜欢,但现在呢,怎么变样子了?脾气也变了————古里古怪!”。其实她是对我的长相越来越不满,年月中我的神情眉眼,已渐渐显露出她的模样。童年聪明这事,少时回顾确实自得过一阵子,这得意源于:童年时代既会读书还会玩。
五岁的时候我已上小学一年级,那时候弟弟刚出生,或许是弟弟的出生让小小的我凭空多了一种长大的责任。当看见同村的哥哥姐姐背着书包从家门口小道的经过时,我便哭着闹着非上学不可。连续哭闹了几天,母亲被我闹得实在没招,只得领我去了学校求人收留,第一天上学是否欣喜雀跃的细节已然记不清了,但跟着母亲去校长办公室,躲在母亲身后如何忐忑不安的心情却依然清晰 “太小了…………幼儿园都没念…………自己能回家哇……”。
毕竟还是收了。
五岁就哭着要念书上学这事,后来一直被母亲引为我“小时候聪明,可爱,爱读书”强有力的证据。童年聪明可爱许是有的吧,可我又无法穿越到过去,在平行时空去看当年的那个小孩是否聪明可爱。不过,爱阅读却是真切切的,新课本发下来,可能一个月不到,我便已阅读完毕。课本上的文章已不能满足我,那个年代课外读物稀缺,好在我有一个“富有”的好邻居,邻居姐姐除了有独立的小卧室外,书柜里还有宝藏:《薜丁山征西》《薜仁贵》《玉姣龙》《西游记》《聊斋》《平凡的世界》《蜀山剑侠传》…………更妙的是这家孩子不喜欢读书, “书非借不能读也”这话,于我是有大共鸣的,邻居姐姐的藏书就几乎成为了我的个人宝藏。我还曾想过把她的连环画《玉姣龙》据为己有,然而鲁迅先生“窃书不算偷”的故事到底嘲笑教育了我,以至于每一本书我都按时归还、断然不敢缺章少页。
>书呆子总会坚信世界万物,书里都有答案
母亲不会知道,金角大王银角大王、九头虫大王琵琶精、玉面狐狸狮毛怪,芭蕉扇、七星剑,幌金绳、……紫金葫芦的歹毒吓坏了我。“祖师爷又传了个口诀……悟空捻着诀,念动咒语,摇身一变,变了个……”又传了个口诀!又?!可口诀在哪里了?咒语总是语焉不详、下落不明,这让我伤心了好一阵子。这个事情我后来也找到了理论支撑:和广陵散的乐谱一样,72变咒语失传了,不可能再有人练得成了,除非……,可这更让我伤心了。我恨自己不是石头生的,扯下来的发丝无神力,院里不种葫芦没仙藤,又总碰不到云游的道人。西牛贺洲那樵夫也让我妒火连连连———我就没这么好的机缘!
同七十二变死掉的还有"轻功"。那时,妖魔、鬼怪、侠客挠得心直痒痒,必须得做点什么。我必须修得盖世绝学,乱斗那混世魔王行侠仗义。不知是从哪听来的“秘诀”,有一日我得了练就轻功的方法。引着弟弟我带上塑料袋,深山旁边的小河里淘了细沙碎石灌满,借着软绵绵的柳条皮,终于绑在了腿上,和弟弟在山间飞奔我欣喜莫名,秘诀也绑定了大信心: 只要努力训练,负沙袋跑得越来越快,快到一定程度,去掉沙袋再一跃,我们就会飞起来……… 那时“轻功”便练成了。
“轻功”终究还是没有练成,没跑几步,武侠梦“哐咣” 一下猝死在地。不够结实的塑料袋害死了它。
>小说是避难所,是故乡
高四的学生不会太平,绞尽脑汁的父母安排我进了美术班――艺考生的分数更低,可色彩课那么难,该死的陶罐颜色调来调去总调不准,白画布白碟白花瓶?怎么画!这是要逼人发疯的节奏。还是小说好,凶手是谁?那厮何时得报?霍都那蠢蛋逗得我乐不可支,鸠摩智如何发疯的细节已然面目模糊,可这到底庇护了我,这个避难所可以用来逃避色彩课上老师对于画作的点评,可以逃避不熟悉的同学,只要不去画室躲在教室里读书,就能免于自己的画被挂墙上挂尸示众的命运。
入了大学,不知怎地阅读和小说竟然都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昏昏欲睡、不明所以是我在校园晃荡的常态。每到周末,例常反思一番:“怎么好呢?又不喜欢这个专业,毕业了找不到工作吧。”虽然不知道步入社会是如何一番残酷景象,却很明白“流离失所”的况味。不过这时候,我的逃避生出了新的经验。我用解构电影的勤奋掩盖了自己在园林设计专业课上的懒惰。分析镜头分析剧情,分析电影里各场景的用光,然后告诉自己我是在学习里面建筑的建筑和装修风格。所以,《电影里那些酒吧的用光》成了我的毕业论文。在导师面前“认真的”做着这个作业,心里明白那是个笑话。
不过,这都是学生时代的事了,最辜负阅读的还是工作以后,小说传奇连环画购买不断,它们在长沙露面,在深圳露面,在北京露面,穿越了城市然后到了上海自己家的书房露面,仅仅、仅仅露了一面便又沉睡在书柜里,真是冤枉。可惜,那时我竟都不留心,竟忘记了自己原来是个多么喜欢小说的人哪
童年岁月的那些小说和故事被现实的流光照得七颠八倒,破碎涣散,我才察觉自己的兴趣已成为车子房子赚钱工作的洪流下,淹得仅露出水面的陈年老木头。
既然事实告诉了我这些,以后的世界,就且重新出发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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